第6章 审问(1 / 1)

陆明时将忠义王世子等俘虏押送到兵部交差,因为孟如韫身份不明,又是个姑娘,不方便带到别处询问,于是沈元思将她暂时安置在兵部的空闲值房里,美其名曰让她好好休息,实则派人将她看管了起来。

兵部左侍郎刘濯核对过俘虏名单后,客客气气地将陆明时送出值房。

刘濯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钱兆松是韩士杞的亲传弟子,虽未与陆明时同时拜读于韩老先生门下,也称得上是陆明时的师兄。此师兄不显山不漏水,三年前陆明时前往北郡时,他未曾发一言,得知陆明时在北郡生擒了忠义王世子后,他开始在朝中认回了陆明时这位师弟,与人宴饮提起时必自称同家门。

顶头上司如此看重陆明时,刘濯自然不会慢待。一路将陆明时送出院门,陆明时与他周旋了许久才让他止步。

沈元思远远瞧见了这一幕,拿折扇挡着脸笑得一脸热闹。趁陆明时去兵部交接的功夫,他回家换了身衣服,卸了甲,浑身都懒洋洋的,与陆明时走在一块,越发显得散漫跳脱。

“刘濯的二闺女上个月刚入东宫封了良娣,他眼下是太子跟前的红人,能对你一个区区八品外官这么客气,真是礼贤下士啊!”沈元思幽幽感慨道。

陆明时轻轻嗤了一声,“太子可真是来者不拒。这刘濯窝囊得很,交接几个俘虏都忙出一脑门汗,我还当兵部人都死绝了。”

“你说这次陛下会不会让你留任兵部,不回北郡了?要是这样,太子殿下恐怕会对你更热情,你可有妹妹送进东宫做良娣?”

陆明时瞪了沈元思一眼,“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可是大好的青云路啊陆大人,陛下的几个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一个六皇子,生母又出身不好。太子殿下在朝中没有对手,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想在太子面前露个脸,偏你没这个心思,枉费太子对你的赏识啊。”沈元思摇着折扇望天长叹。

“从慎,你同我说实话,”陆明时一把摘走了沈元思手里的扇子,压低了声音,“你真觉得太子殿下贤明,可堪大统吗?”

沈元思皮笑肉不笑道:“我觉得有用吗?我就是个仰仗家族才能在朝中立足的废物,而你呢,你是个无根无亲的寒门小官,事关国本的大事轮不着咱们觉得,能明哲保身,少做违心事就不错了。”

陆明时觑了他一眼,“你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吗?”

沈元思笑着叹了口气,一把搂住陆明时的肩膀,“不说这些了,走,宝津楼吃酒去!”

陆明时比他略高一些,身上还穿着轻甲,所以他搂起来十分吃力,几乎半边身子都挂在陆明时身上。陆明时觉得他烦人得很,伸手把他推开了。

他们俩正说着话,有随侍的银甲兵找了过来,说今日在内城墙上弹箜篌的赵宝儿求见陆巡检。

“嘶,竟敢追到兵部来?”沈元思又开始不正经。

陆明时不理他,若非正经事,银甲兵不会让人扰到他跟前来。

“赵姑娘说知道今日呼延刺杀一事的内情。”银甲兵道。

陆明时道:“那就出去见见吧。”

赵宝儿是来为孟如韫求情的。从陆明时让银甲兵把孟如韫一起带走的时候,赵宝儿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眼见着他们进了兵部,这都大半天了,也没见孟如韫出来,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求银甲兵让她见陆巡检一面。

“青衿绝不是戎羌的细作,她只是宝津楼的一位填词先生,她身体孱弱,患有咳喘之症,能活着已经不容易,根本没有心力去做坏事,还望陆大人明察!”赵宝儿跪在陆明时面前行了个大礼,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陆明时问道:“既身体孱弱,不在家里好好养病,今日怎么跑到内城墙上去了,还与戎羌刺客纠缠在一起?”

赵宝儿道:“那是……那是因为她心悦大人,想瞻仰大人的风姿!”

陆明时:“……”

沈元思没忍住笑,扑哧一声。心道能把陆子夙噎住,这宝津楼的当家乐手可真是个妙人。

赵宝儿怕他不相信,又补充道:“民女说的都是真的。今日民女所奏《塞上曲》,就是青衿填的词,她知陆大人心怀北郡,所以特为大人而作。青衿真的只是仰慕大人,绝无行刺之意!”

陆明时颇有些惊讶,“你说《塞上曲》的词是她所作?”

“民女不敢欺骗大人!”赵宝儿再三保证。

陆明时想了想,“你且回去,我有事要问她,问完自会放了她,若她真的清白,今晚之前就能平安归家。”

赵宝儿高兴地给陆明时磕了个头,“谢谢大人!”

“起来吧,区区陆某,当不得此大礼。”陆明时道。

赵宝儿离开后,沈元思神神秘秘地问陆明时:“你可知这宝津楼是什么来头?”

一个酒楼还有来头?陆明时一顿,“不会又是东宫……”

沈元思颇有些得意地摇摇头,“这回还真与太子无关。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这宝津楼啊,跟大兴隆寺那位有点关系。”

“你是说……长公主?”陆明时眯了眯眼,“可有实证?”

沈元思道:“这种事情我哪敢有实证,我还不想被灭口。我也只是猜测。”

陆明时了解沈元思,这人虽爱插科打诨,说出口的话却是慎之又慎。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在自己面前浑说的。

沈元思说道:“我只是提醒你,别太为难宝津楼,否则你不是太子的人,也变成太子的人了。”

陆明时垂下眼,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先去见见那位姑娘吧。”

被软禁在兵部值房的这几个时辰内,孟如韫十分懊悔。

在内城墙上看见呼延将袖中箭对准陆明时的那一刻,孟如韫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陆明时的安危。她不愿眼睁睁看着陆明时出事,所以下意识拿茶壶砸向呼延,想要简单粗暴地破坏他的刺杀计划。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很短,她来不及思虑周全,直到陆明时用绑在手腕上的暗器砍断了呼延的袖中箭时,孟如韫才意识到,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

从内城墙上摔下去之后的孟如韫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上辈子陆明时活得好好的,说明今日呼延的刺杀根本就不会成功。

而且如果没有她插手的话,陆明时或许还能活捉呼延。

孟如韫望着值房外的天,捂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这是办了件什么蠢事!

孟如韫心想,若这件事只是让自己平白多了几分嫌疑倒还好,怕只怕自己的多此一举会搅乱很多本应发生或本不应发生的事。

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正思索间,孟如韫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正是陆明时和沈元思。

沈元思穿着一身月白直裰,笑眯眯的,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像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相比之下的陆明时则显得十分冷峻,他卸了轻甲,里面穿的是藏青色的玄纹云袖罗衣,笔直挺拔,眉眼轮廓锋利,通身气度凛然,让人想起北郡的风雪和长夜。

孟如韫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后就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礼,陆明时对她还算客气,指着下位的椅子让她坐下说话。

“你不必害怕,我只是了解一些今日在内城楼上的情况。”

陆明时打量着垂眼望地的孟如韫,觉得她的容貌似有几分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与谁相似。

于是陆明时问道:“姑娘可曾去过北郡?”

孟如韫摇摇头,“不曾。”

“可今日听闻《塞上曲》,陆某觉得,非亲历北郡之人,写不出如此贴合北郡风物的词作,”陆明时慢条斯理道,“刃山拒北漠,熔金入乌城……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拒马关,也能入姑娘的眼。”

孟如韫一噎。

她的确从未去过北郡,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她对北郡的所有了解都来自父亲生前的书稿,以及陆明时书房里堆满了三个檀木书架的书籍和舆图。

上辈子长公主登基后,陆明时虽没有回到北郡,但始终重视北郡的治理。孟如韫悄悄跟在他身边的那几年,亲眼见他重振北郡边防军,休整乐央郡,并在此地重现拒马关的辉煌战绩。

孟如韫猜测此地对陆明时而言意义非凡,因此她为《塞上曲》作词的时候讨了个巧,特地提起拒马关。

没想到眼下又把自己栽进去了。

真是蠢到家了,孟如韫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见她沉默,陆明时很有耐心地追问了一句:“对此,姑娘作何解释?”

孟如韫抿了抿嘴唇,谨慎地解释道:“民女的确从未去过北郡,陆大人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至于所作诗词,不过是我此前读过一本北郡游记,有心投其所好罢了。”

“投其所好,”陆明时似颇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投谁所好?所好为何物?”

“大人!”孟如韫提高了声音,双颊微红,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欲言又止地看着陆明时,“民女尚未出阁,您给民女……留些体面吧。”

这话说得暧昧,就差当面说出“我心悦君”这四个字了。

沈元思在一旁捂着嘴嘿嘿直笑,陆明时瞪了他一眼,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脑袋。

他在北郡铁腕三年,审过狡诈的戎羌细作,也审过嘴硬的武官,论起讯问的手段,软的硬的他都有几把刷子。可面对这样一个娇柔美丽的少女,陆明时觉得有些拿捏不准分寸。

他想起刚刚赵宝儿跪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此女只是仰慕于他。一时间,陆明时心里有些动摇,难道她真的只是……

孟如韫暗暗觑着陆明时逐渐柔和的神色,猜他心里也没有十足把握觉得自己是个戎羌细作,于是趁热打铁,将她今日如何发现呼延的袖中箭、又如何阻止他行刺的过程一一道来。

她垂着眼,目光却无闪烁躲避之状,言辞也经得起推敲,没有自相矛盾之处。陆明时听完,心里的一点怀疑也渐渐打消。

“既然如此,姑娘可以回——”

陆明时话音未落,一抬眼见兵部左侍郎刘濯甩着袖子风风火火走进来,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他俘虏名册抄录完了吗?跑这儿来做什么?

沈元思先起身,拱了拱手,问道:“刘大人可是来找子夙的?”

刘濯摆了摆手,看了眼孟如韫,对陆明时道:“想必陆巡检与孟姑娘有些误会,这孟姑娘绝不可能是呼延的同伙。”

“孟姑娘?”陆明时看向孟如韫的眼神微微一凉,又转而望向刘濯,“陆某好奇,谁能劳驾刘大人亲自来捞人?”

“什么捞不捞的,只是有些误会,本官特来澄清罢了。这京中关系错综复杂,陆老弟刚回来,可别稀里糊涂得罪人。”刘濯滑溜溜地说道。

陆明时似笑非笑,“那我也要先知道得罪的是谁。”

刘濯走近他,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

孟如韫在堂下垂着眼,心里飞快地转着。

她在临京城认识的人不多,知道她姓孟,又手眼通天到能进兵部捞她的,大概只有程鹤年。

许是青鸽担心她,万般无奈之下求到了程鹤年面前。

刘濯的品阶比陆明时高太多,此处又是兵部值房,他亲自来捞人,陆明时没有压着不放的道理。他听完刘濯的私语,轻轻瞥过孟如韫。

“既如此,孟姑娘可自行离去。”陆明时说道。

孟如韫向堂上三人行礼致谢后就转身往外走,侍卫在前面带路,一直将她带出了午门。

午门不远处有座牌坊,孟如韫看见青鸽正焦急地原地打转,她身旁站着一个身形颀长地年轻男子,正是许久不见的程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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