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食肉(1 / 1)

天下大乱,除去门阀士族为滔天权利而战,各地百姓之间的斗争何尝不是无休止的?

可他们不为别的,他们的争夺只关乎一件事,那就是……

生死。

“你倒是想一跑了之,我们怎么办?”男人一把薅住那妇人的头发,想要把孩子从她手中抢过来。

“不、不要——!”妇人头发散落,声嘶力竭的像一个疯子,“你们是在杀人,你们是杀人犯!”

“胡说什么!”几人七手八脚的就来捂她的嘴,“赶紧把人拖回去!快点!”

妇人眼眶通红一片,死命朝着马车的方向伸手,另一只手拼命拽着瘦小的孩子。

“救、救我们……”

“崔颉妙。”秦祉声音清冽,嘈杂中一泓清泉,轻轻灌入耳中。

崔颉妙双腿夹马腹,手指摸上刻金刀柄,旋即上撩拔刀,刀身薄如蝉翼,通体银光,刹那间劈开一道裂缝,带出的流气也能震人,将妇人周身清出一条路。

离得最近的男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刀锋从他眼前划过,近在咫尺,他抖着身子被人搀扶起来,骂道:“你他x是什么人,也来管我们的村的事?”

崔颉妙垂眸一瞥,不作理会,只看着妇人说:“你过来,我家主人有话问你。”

“不准走!”那几人想伸手来捞,不料崔颉妙反手提刀,人骑战马,高高在上气势逼人:

“上前者,死。”

妇人满脸泪水,用袖口胡乱擦着,领着孩子连滚带爬奔向马车,叩头边说:“谢谢,谢谢救命恩人,谢谢......”

“抬起头来。”马车上那声音仿佛若即若离,妇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车帘帷幔掀起的瞬间,隐约看见两位容貌姣好、衣着贵气的人端坐在内。

“你有一次获得自由的机会,但能不能争取到,全在你自己。”那贵人说,“你们是哪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指认他们是杀人犯,把这件事讲清楚,若是你有冤,我可替你主持公道。”

妇人再度朝着地上狠命磕了三个头,说:“我们曾是这附近村子的人,原本兰干无事,大家虽然过得苦,但也还能活,可是...可是数月前兰干开始打仗,我们这周边的村子,因为战火,房子没了,地也毁了,钱被当官的抢了,存粮又不够。”

“家里吃着之前存下的食物,可这哪里够,大家就挨着饿,总想着过些日子说不定就不打仗了,说不定就有人管了,可日子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下去,人只会一天比一天饿。”

“就这么挺着,受着,直到有人饿死,村里的人一商量,所幸人也死了,不如让活着的人留下点希望,就、就...”

“就把人分着吃了。”

车队附近听到此话的人纷纷皱眉,可马车上那贵人却神色未变,只听她继续问:“然后呢?”

妇人默默留下一行泪,双手颤抖着,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然后,死人吃完了,大家还是饿,还是不够,剩下的人就把目光盯在了活人身上,没有人坳的过他们,他们舍不得吃自己家的孩子,就互相换着吃……吃一个,两个,到最后…整个村子、所剩无几…他们还是人吗?”

“他们…不是,他们不是!他们是杀人犯,是疯子!他们根本就是一群禽兽!”

“老人、妇人、幼童,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他x闭嘴!”有人在人群里大喊,“你敢说你没吃?你敢说你一口都没有吃过?”

“现在是轮到你自己的孩子了,你倒是不愿意了,你他x早干什么去了?”

“大家都是为了活着,谁不是为了活着,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只顾着自己打仗,谁在乎我们的死活了?谁在乎了?”他们怒吼着,发泄着为数不多的情绪,“我们为了活下去有什么错?”

“把人还回来!还给我们!”

外面吼声响彻天际,化作滔天的恨意,侵蚀着每个人的心智。

秦祉忽觉一丝无力,她只是叹气:“易子而食,析骸以爨,柏将军,你如何看?”

柏萧鹤抬手掀帘,问:“这是谁的管辖范围?”

“回将军,是长吏徐生。”

县级的官吏对于柏萧鹤这种级别的人而言,基本上等同于没听说过,因而这等事,按理说是轮不到柏萧鹤去处理。

可兰干如今可谓内忧外患,内里战争未停,外界豪强也虎视眈眈,此时官员若趁火打劫,强取豪夺,兰干怕就要彻底乱了套。

因此食人一事,必将严查,而徐生,若真为非作歹,他就会成为杀一儆百中的一。

“运盐一事不可耽搁,浮生,你带队回程,我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徐生。”

“是。”浮生领命,说,“马匹牵来。”

“贵人、贵人……”妇人害怕面前这几人离去,连忙膝行几步,哭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派人带他们跟上。”柏萧鹤傲然睥睨,冷声吩咐后,他回首对上了那闪着光的双眸,看起来兴致盎然,他微笑着,故意将话题一转,“殿下,你…去见兰干相,我们回头见。”

“崔颉妙,马。”秦祉全然不听,利落地翻身,从马车上一跃而起,骑上了一匹战马,“你也跟上!”

“不行,你们不准走!凭什么带他们走!”那些人见状骤然发力,吼叫着要拦,要抢,一时间乱作一团,险些惊了距离最近的秦祉的马。

侍卫拔刀故作砍人威胁,但因着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敢真伤着人,便叫他们冲撞了。

“这是我们村子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来管!都给老子滚开!”

柏萧鹤霎时面若冰霜,他仅仅侧首,久经沙场睥睨众生的肃杀顷刻间铺天盖地的蔓延。

“阻拦者,一律视为耽搁司马将军浮生办差,杀无赦。”

村民们全身都僵硬了,因为面前百人的刀锋,已经直抵颈间。

更可怕的是,此人口中的名字。

“别、别部司马...浮生?”

“那不是、那不是仅次于兰干五大营的...人吗?”

“他如何会来这?”

“不可能,骗人的,他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他们在骗人!”

“乡亲们,他们在骗人!”

兰干五大营,以五位将军为首,常胜将军柏萧鹤、中郎将花颖慈、戍边校尉葛卫,以及属国都尉周烁声、李竹启,此五人各掌一营,坐镇氾州兰干。

而别部司马,是独立于五大营之外,其下自有兵权。

浮生横刀一挥,从那人眼前不过一指缝隙停留,生生截住了这群人的动作,也坐实了自己的身份。

村民吓得彻底没了声音…

他这才说:“兰干战乱,下属官吏趁机殉私获利,此事我必然会解决,你们只管等,最迟…不过一月。”他回头示意,身后士兵分了食物下去。

“但若是在此时闹事……”浮生轻声道,“那便是阻拦军事要务,可是重罪,你们想清楚了?”

那些人纷纷下跪,朝着队伍拜了又拜,嘴里念着、透露着的,皆是祈求一线生机。

柏萧鹤见状潇洒纵马,银戟腾空而握,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后秦祉紧紧跟随,马蹄溅起尘土飞扬。

他笑说:“殿下,你倒是喜欢热闹,跟我做什么?”

秦祉高声道:“好歹你我合作良久,留我一人去应付荀谌,你想得够美。”

“真是冤枉我了…”柏萧鹤勾唇轻叹,尾音消散在茫茫大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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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一路疾行,县廷逐渐在视野中显现,气势恢宏的正门立双侧獬豸,满目皆是雕梁画栋。

粗麻布衣者流落街头,无衣无食,与眼前这景色比之,简直荒唐可笑。

“堂堂一介长吏,他哪来的这么多钱。”秦祉视线从门口扫过,未了轻嗤一声,“这小小的县城,竟比本王王府还气派。”

柏萧鹤脚踩马镫,长腿从马上跨越而下,衣抉翻飞,身姿挺拔,“这县廷外的路鼓倒是能用。”

“你确定?人家门口的府兵侍卫可盯着你呢。”秦祉双手撑着马鞍说。

柏萧鹤只往前迈出一步,那两人当即喝道:“干什么的,这是县廷看不见吗,滚远点!”

那语气跟撵狗一般,秦祉忍不住笑了笑:“闭门羹啊。”

柏萧鹤瞥她一眼,佯装和煦道:“县廷不允许我们来报案?”

那府兵听罢后对视一眼,竟然放声大笑,笑声嘲讽至极:“报案?徐长吏所管辖的地方,谈何报案?识相的趁现在马上滚!”

“这倒是新鲜。”柏萧鹤挑眉笑说,“不过区区长吏,哪里来的那么大官威?”

路边百姓当时浑身一震,唯有那胆子稍大的人,偷摸着看秦祉,小声警告:“那是你朋友吧,趁着长吏没生气赶紧带着人逃吧,要不然命都得搭在这!”

秦祉问:“为何如此说?”

“你们不是这的人吧?”那人手捂着嘴,“不该问的别问,赶紧走就对了!”

秦祉点头应着,但脚步始终未动,反而抱臂而立,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徐生这人看来真不怎么样啊。”秦祉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的程度。

周遭所有人如同雷击,面色骤然惊恐,倒退数余步,尽全力撇开了和这口出狂言之人的关系。

县廷府兵则是突然暴怒:“你简直放肆!县廷门口竟敢直呼徐大人名讳,对其出言不逊?”

“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县廷大门开,一窝蜂涌出来十几人,将其包围,长矛指向一方,柏萧鹤闲散着后退两步,摊手道:“各位,别伤了和气。”

“连带着命都搭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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