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似鹤(1 / 1)

江衍鹤下午在商学院的礼堂里,代表经管系做完报告。

晚自习没课,他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他的秘书罗彬,已经默认于他的青年老板,最近一没事就往家里住的习惯。

要知道江衍鹤,从来都是公司和学校两点一线。

他为了谁改变,他们皆不敢妄言猜测。

罗彬独自应邀参加了一场古董赛艇的拍卖。

引擎是一惯合作的国际名牌品牌堪拉利。

江衍鹤姥爷是做闻名遐迩的汽车品牌发迹。

幼年起,江衍鹤就坐在车里熟悉不同发动机的轰鸣。

这辆赛艇的构造和配件都精致繁复,深得他的心意。

姥爷在德国,对这辆800公斤级的记录创造者过于执着。

所以江衍鹤决定遂他的心愿买下。

这艘堪拉利vite的赛艇已经退役。没有比赛的市场价值,只有收藏的价值。

之前被堪拉利以租借方式,置于尼斯的博物馆里,今年修复和再次认证后打算拍卖。

按理说,国内赛艇俱乐部或赛艇训练中心。

不会无端出价争夺这辆丧失比赛资格的赛艇。

本来竞牌价在江衍鹤可控的范围内。

应该不会发生意料外的情况,他志在必得。

傍晚,江衍鹤懒顿地靠在二楼书法的躺椅上小憩。

楼下是大片开着白色睡莲的湖,岸边鹅卵石铺就,种着汀兰草。

葳蕤花木下,黄昏时给草木施肥的佣人,把修建花枝的小车驶离得很远。

并未行到此处,打扰主人休息。

江衍鹤未解衣冠,闭眼凝神。

他最近忙碌,鲜少休息。

一闭眼就缓慢陷入梦境,梦里忽然变得幽蓝一片。

思绪潜入那日海难发生的事,海水倒灌,身体突然失重。

世界和感官一起颠倒。

浪头席卷而来,思维和身体陷入荡漾的水波,天光被海水浸没,暗到再也透不出一丝光线。

船头在顷刻间燃起大火。

火焰来势汹汹。

救生艇数量有限,风雨欲来,巨大的海洋旋涡浮现。

浪花铺天盖地,小半聚在一起的人瞬间被淹没。

有人浸在海水里,即将永远地沉没在无尽的汪洋中,抱着木板浮浮沉沉。

他听见有一个清冽茫然的声音。

在泱泱水波里质问他。

“江衍鹤,如果我和她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你救谁?”

闻言,他不痛不痒地,冷静地反问道:“你说呢?”

“一定是她吧,反正永远不可能是我,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救下了别人,我绝对不会来问你的。”

澎湃的悔意和自责,几乎滔天一样袭来。

江衍鹤心脏一阵闷疼,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睁开凶狠幽深的英俊眼睛。

看了下时间,睡了不到二十分钟。

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内线电话响完三声。

他浮躁急切地唤礼汀的名字。

示意她帮他接起来。

无人回应,混杂着某种空荡荡的不安情绪。

他才反应过来。

礼汀早些时候出门,眼睛清亮。

说为了见谢策清,提前准备,打算选购几套适宜的衣物。

江衍鹤困意顿失。

日暮的昏暗光线,照进宽敞的落地窗。

他起身去接电话,眼神漠然地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间。

傍晚七点。

看来礼汀对即将见到谢策清这件事,异常积极。

能选购衣服到现在这个时间段。

江衍鹤冷冷地一哂,弯唇笑了:“喂?”

“事情不妙!我现在从拍卖会场出来了。”Skype那端罗彬语气鲜少地有些焦急。

甚至来不及恭恭敬敬地称呼他。

“怎么了?别慌。”

听到江衍鹤的声音后。

罗彬安心不少,依旧惶惑紧张,称述事实:“这次赛艇落锤的定价,高出预测十倍,被别人一直抢拍。”

“钱不是问题,对方是谁?”江衍鹤问。

罗彬:“我仔细看了那人的号牌,只知道是一个穿职业装的男人,我不认识,应该是代拍的。”

“没拍到?”

“我还打算继续加码的,对方着人给我递来pad,示意我别意气用事。”

罗彬为人沉稳温吞,年纪轻轻就去了投行当中层。

被江衍鹤的父亲江明旭从高胜挖来,已经跟了江衍鹤两年了。

平时干练周到,这算是他第一次犹疑而焦虑。

“江少,因为来拍卖的不是本人,无法揣摩对方的用意。放牌时,我还没来得急通知您,对方来传话说只要江衍鹤见上一面,就把赛艇拱手相让。这场拍卖本来就私密,我摸不清对面人的底细。对不起,这件事没有做好,辜负您的期待了。”

江衍鹤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平静道:“时间,地址给我。”

“已经用Outlook发在您的邮箱里,对方好像很有耐心,时间在几个月后。”

江衍鹤慢条斯理地挂上带链的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

微低头,打开电脑查看。

链条在他冷白脖颈上熠熠生辉,显得凌冽又禁欲。

看完拍卖方提的要求,他带了轻慢的笑意,不沾痛痒地说:“不会有人,比我更有耐心。”

罗彬松了一口气:“我觉得应该是朱家的人。因为海难那件事以后,朱家把产业逐渐往国外转移,最近开的新公司都是在纽交所上市的。”

“猜到了。”

江衍鹤淡道:“你和我爸的秘书Fassbinder商量,在Risk Control部整合一下情况。”

罗彬:“说到这里,朱茵敏小姐已经三番四次地往您的办公室打电话,也不吵闹,只问,‘江衍鹤在吗’,我说不在,她就挂了。但次数一多......”

江衍鹤静默片刻,很久才说:“放春假,我会去京都府找朱鄂谈谈。”

他年轻桀骜,讲话带着锋芒毕露地威压,让人信服。

罗彬立刻安心不已。

嘘寒问暖地聊起别的,体贴地提醒江衍鹤注意身体。

罗彬:“顺便一提,您让我查的那个赵炜,我着人恰到好处地拦了一次。现在他已经被请进去喝茶了。”

江衍鹤没什么情绪:“是吗?那应该好好恭喜他。”

有那么一瞬间,罗彬陷入刚从普林斯顿回国时,不懂中文的语境的混乱状态。

他青年老板说的,到底是“她”还是“他”呢。

日暮将晚,沉静日光被云遮住,光线明暗不定。

江衍鹤穿过庭院,准备去一趟公司,交代点事。

傍晚天幕幽深,突然落下了雨。

他看了一眼湖里的汀兰和睡莲,一半躲在云翳的阴影里。

草木上皆是水珠,晶莹欲滴。

礼汀站在游廊外面,正撑着伞,踩在戳弄睡莲上的露珠。

青绿伞面上,剔透的雨帘垂坠下来。

她不像是要出去的模样。

倒像是刻意在等他,看见他就漾开一抹笑,眼睛澹澹泛着水雾。

“赵炜自作孽进去了。”

礼汀疑惑道:“谁呀,这个人我怎么不认识?”

他目光冷下来,似是不耐烦,觉得她没记性:“你不是让我帮你和谢策清在一起吗?”

礼汀听得一怔,恍惚说:“是吗?”。

那人站在一旁不动,手插在兜里。

懒散卷起来衬衣袖扣泛着耀眼光辉,在等着她说些感激的话。

雨水里,一只长脚小蜘蛛狼狈地躲到睡莲下面去了。

礼汀恍若未闻,指着湖面,看着小水虫爬过的一圈圈涟漪:“这个小蜘蛛好呆哦。”

没等来感激,江衍鹤语气淡漠,敷衍道:“喜欢?让汤叔搞点水母给你养养。”

礼汀眼睛立刻清亮,兴高采烈地点头。

甜蜜地转头,试图给江衍鹤撑伞:“嗯!我喜欢。”

“水母色彩缤纷的,特别可爱,好开心!我可以养很多很多种类的水母吗?”

“嗯。”

江衍鹤似乎被取悦了。

听完后,略微闭眼,露出一个称不上笑的散漫幅度。

他嘴角一动,眼睛静谧,眼睫末梢微勾起,唇形好看得惊人。

礼汀听说养水母,都比要“和谢策清在一起”更加雀跃。

但那人看起来根本懒得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

黑云压下来,天幕白光乍现。

然后在闪电的那一秒钟。

礼汀脚下一滑,就在差点掉进水池里的那一刹,下意识般朝着他的方向躲。

四周寂暗下来,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

猝不及防的雷声之下。

青苔被绑带的浅跟鞋子踩得滑腻,雨伞失手跌落。

礼汀猝然下坠,仰面落入水中,她脸颊苍白消瘦,浑身颤抖。

暴雨顷刻席卷而来,披散的发丝被水淋湿。

她睫毛湿漉漉的,宛如小鹿般倔强的眼睛,被闪电照射得雪亮。

海难时,被遗忘很久的恐惧突然袭来。

已经不报任何希望,只等着雨势和水潭将自己彻底淹没。

突然,就在落入水谭中,在她最为惊惶失措的那一瞬间。

站在一旁的江衍鹤,狠狠俯下身,把她拉起来。

恶劣地把她摁近怀里,阻隔断一切的喧嚣和水流。

“别乱动。”

笼罩进他的阴影里,也进入暴雨和湖水的安全地带。

礼汀意识散乱,近乎窒息,在他怀里感到思绪异常迷蒙。

她近乎奇怪地想。

原来江衍鹤的身体是这么滚烫的吗?

体温几乎烫她冰冷的手脚,类似皈依一样,深切渴求他。

心脏跳动盛大得宛如万鼓齐奏。

混乱到分不清谁是谁,只剩下失去理智的心跳共振。

如果海难的时候没有失去意识,能安恬地躲在他怀里,感知到他对自己的拯救就好了。

是不是也能感觉到那天他灼热的心跳?

困倦乏力,身体软软地被笼罩在盛大的阴影下,紧贴着他的每一寸。

她像翅膀被雨雾淋湿的蝴蝶,翅膀都不愿意扑棱,只渴望被热焰烧灼干净。

江衍鹤手指青白,正摩挲一般,穿过她的黑发,搭在她耳骨上。

隔挡住头顶上轰鸣的,让人惊慌的雷声轰鸣。

好似整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

能比他,更让她心跳加速。

那是专属于江衍鹤的独占欲。

“告诉我,落水的一刻,你是在想谢策清,还是在渴望我。”

他手指的热度,顺着耳朵往脖颈头颅和身体每一寸缭绕。

他的眼神,似捕猎的野兽,蓄势待发,盯紧猎物的咽喉。

冷雨浸润两人的头发。

礼汀的腰线不堪一握,雪白的皮肤瓷器似地发着光,腰窝陷入他的手掌,蝴蝶骨和肩颈,缩在他怀里轻柔地翕动着。

江衍鹤没有心思去理会跌落的雨伞可以躲避暴雨。

他轻柔地理顺礼汀漆黑交缠的长发。

几乎疯戾地凝望那截洁白的后颈。

像野兽一样,眼神幽深,想要埋头咬下,标记主权。

但是在她的瑟瑟发抖中。

他收敛了危险情绪,只是温热地讲嘴唇的温度印在后颈上。

还好雨势够大,还好夜深够深,一切悄无声息。

还不到时间,还必须要有耐心。

忍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

还要继续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说啊?”

说渴望我啊。

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能被我救,离开我就活不下去啊。

礼汀颤抖着,艰难地开口,小声想说出那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她真的很懂得如何让他兴奋。

她声音怯弱,迷迷糊糊地说:“嗯,我好害怕,还好你拉住我了。”

“就像那次海难,是你救下的我一样,我好安心!”

纤细,清冽,小心翼翼。

没来由的。

江衍鹤满脑子,都是之前那个送命题。

脑袋里面的那个声音。

狠狠破除掉刚才的暧昧气氛。

此时却像具象化一样地熟稔,让人痛到近乎撕裂的地步。

但他只能更肆意浪荡地装不在意,依靠其他手段。

让随意飞进网中的任何一只鸟,都被饲养得完全不能离开他。

而不是回头去悔。

“江衍鹤,如果我和她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你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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