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鹤(1 / 1)

江衍鹤果然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他和礼桃在一起不到三个月,两人就分手了。

暴雨骤至,潮热的季候在两三天之内变化无端,在雨汽中终于降下温来。

礼汀望着大雨,心烦意乱。

之前海难过后,她就和礼家彻底决裂。

在学校外租的房子,一到梅雨季节就渗水。雨从阳台上漫进来,形成小水洼,浸透地砖和墙壁。

楼下大呼小叫投诉,让她解决渗水问题。

裙子和衣服,总有一种阴湿的霉味。

礼汀每天晚上睡不着觉,蒙在枕头浸润的湿气里,咬着下唇掉眼泪。

她会很经常,看校园论坛上,和自己隔着天堑的江衍鹤。

每一张别人偷拍的,模糊的图。息数被她装进设了密码的相册。

有一段他在大学生篮球联赛上打球的视频。

他穿着篮球服,额发湿润,英俊的下鄂被柔风拂过,汗水蒸腾出来,显出隐秘的性吸引力。

江衍鹤在喝彩和欢呼声中,手臂微伸,肌肉流利,发力标准,漂亮的弧度勾出一个三分球。

礼汀看过很多遍,她细细摩挲屏幕上对方微湿有力的手臂和肩颈,还有他棱角锋利的脸庞幅度。

“江衍鹤,你真的漂亮到让我失眠。”

凌晨的时候,雨才变成点滴,逐渐停下。

礼汀在窗台,看着空荡荡的湿润街道,她熄灭掉屏幕,一点点清理干净阳台的水。

白色的鞋子已经被水浸透。

礼汀垂着眼,用湿巾擦拭莹白纤长的脚趾。

她的脚掌生得很漂亮,除了拇指上,有年幼练芭蕾的磨痕以外。

玫红的脚趾,秀丽雅致,比雪还剔透。

礼汀没有回忆早前衣食住行无忧无虑,被佣人围着照顾,名牌饰品拱卫的幼年。

她想,要往前看,不能再住在这里,得想办法赚点钱。

要靠自己的双手。

她在灯下细看掌心线条,缘分线开始得极早,但是不断有细丝伸出羁绊。

逐渐断裂,纠葛。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近江衍鹤。

嗯,要想想办法。

或者从他周围人入手。

但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维持生活。

她最开始想过,去辅导小孩子。

但京域周围的学校都是双一流大学,教培机构遍地生花。

礼汀也没有犹豫太久。

在学校门口的一家花店,找到一个兼职。

店主是个极温柔的姐姐,常年孤身,经常亲力亲为,拿着花剪忙碌,日子惬意舒适。

她会送礼汀卖不完的花,还会教女生怎么醒花,如何护理衣物,能保持一种独特的清香。

在店主的鼓励下,礼汀拍了一个蓝紫相得益彰的无尽夏插花视频。

她把vlog当成记录生活的工具。

渐渐有了很少的一部分人关注。

店里有一只很可爱的纯白西高地小狗。

有天店主出差,把小狗寄养在礼汀那里。

回家她直播修剪花枝,小狗跳到她膝盖上,用舌头去舔她白皙跳跃的手指。

手机被弄歪,女生慌乱去扶,露出一张白净清纯到无暇的脸,眉毛浅淡微垂惹人怜爱,唇珠小巧薄红如春日樱桃。

礼桃和江衍鹤分手前两周。

江衍鹤在NECCS竞赛,获得了特等奖。

他和礼桃在一起这段时间,一直在参加优胜者的夏令营,根本没有联系过。

结束那天,礼桃来找他。

两人回校,从跨海大桥开回京域。

她天天对江衍鹤狂轰滥炸,不管对方在参加演讲还是辩论赛,肆无忌惮地表达她的需求。

求他爱自己。

礼桃已经找到其他解闷的男友,是学校校队的。

但是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江衍鹤,所以她先发制人,指责是他的错。

江衍鹤一贯鲜少回复。

面对礼桃长篇大论的想念,他三言两句,冷淡寡情。

今天礼桃脾气来了,她坐在副驾,和他吵了一架。

礼桃声嘶力竭地控诉江衍鹤不会爱人。

至少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恰到好处地慰问和关心。

江衍鹤停下车,没打断她,很耐心听完。

他懒倦散漫地笑,夜风里,他的笑是凉的,“这几天我很累了,回酒店很晚,没时间看消息。”

他英俊锐利,高鼻薄唇。

面孔是诱惑毒药,咬字带歉意,没有人不受蛊惑。

甚至在此刻,有种高高在上的神,只为自己蒙尘的错觉。

礼桃已经完全消气,“我不生气了,但是我想要你给我送花。”

“行。”江衍鹤从来说到做到。

他启动了车,黑色抛光跑车的雪白前灯亮起来,“叫个外送,或者我们现在去。”

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不少店铺都打烊了。

礼桃似乎就等着这茬。

她眼睛一眨,想出一个坏主意:“就去订北校门那家花店吧,绝对没关门,好不好。”

是礼汀打工的这家花店。

收拾完摆放在门口的花篮,礼汀从鲜花冻室,存放完花苞出来。

冻室气温湿冷,她抱着手臂,摩擦手指取暖。

花店的玻璃门被人大力一声撞开。

面容熟悉,是礼桃。

她不客气地扔下一捧花:“我说你们是怎么做的生意啊,为什么刚点的鲜花外卖,送来的香槟玫瑰花心是萎掉的。”

礼汀并没和她正面冲突。

她知道那捧花的质量很好,认真完检查礼桃说的花心。

柔声说,等等,我会扎一个更大束的给你,免费,钱从我的工资里扣。

礼桃才满意地笑了。

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买花。

而是她视奸礼汀的个人账号,发现礼汀在花店打工,所以今天故意来这里,炫耀她的男友。

礼汀动作仔细,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花丛里来往。

礼桃稍微等得不耐烦。

她时不时出言讽刺礼汀几句:“啧,你还会做这个呢。”

江衍鹤掀开门帘,勾着车钥匙走进来,他神色倦漠,昂贵的钥匙圈在冷白手指上绕了圈,妥帖地依附着淡青的静脉。

礼桃瞬间哑然,一副乖巧模样。

礼汀在玻璃上瞥见他来了,花剪差点扎到手。

她微垂下眼。

原来那人也在。

怪不得礼桃会找自己的茬。

为什么她总是喜欢,在自己面前炫耀被爱的模样。

礼桃向他撒娇:“好烦,我不想等了,李絮让我和她去舞蹈室跳Kpop,等这个花店小妹修理花枝,打包好,你给我送来好不好。”

江衍鹤凉凉应了。

他说,嗯。

礼汀心脏似乎要跳出来。

礼桃走后,她从玻璃上细细凝望那个人的模样。

他懒怠地站在车前,倾下身,低头看一株蓝紫色满天星。

五官凌冽,鼻梁孤拔,喉结锋利。

礼汀忍不住抬起手,在玻璃上,偷偷描摹他侧脸的漂亮线条。

江衍鹤百无聊赖,低头点火,修长手指懒散夹烟,半边脸埋在灯影的光影里,桀骜的锋芒和归程的疲倦相互杂糅。

学院路附近,三三两两有人回校,络绎不绝的人招呼他的名字。

有人在学校官网上查到他的获奖记录,激动地道贺。

江家京域首富,他是京域校草,成绩出类拔萃,没有人不知道他。

江衍鹤垂眼应声,沉声道谢,淡漠地呼出白雾,浑不在乎那些虚名。

他点头应和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同学,被别人盛赞也没什么骄傲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礼汀希冀地抬起头,寻找他身影。

她发现江衍鹤不见了,应该是回到车上了。

礼汀修剪完花枝,用几层玻璃纸包裹完花束。

这是江衍鹤的花,要好好对待。

女生洁白的手指,温柔地抚摸花苞。

“要送出去啦,你们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花束,准备递给车里等候的江衍鹤。

推开门,被风微热地吹拂,礼汀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

能抱着花,向她最喜欢的人走过去。

在这个隐秘,没有人发现的时刻。

真不甘心,只能旁观他和别人在一起。

礼汀踱到车前,敲着半掩的车窗,小声唤着江衍鹤的名字。

对方以手支颐,似乎靠在车椅背上小憩。

但礼汀很快发现了不对。

江衍鹤没有理她。

看他模样,应该是哪里不舒服。

他衣领微敞开,下巴低垂,颌线上都是汗水,双目紧闭,手臂半卷起,青色的经脉颤抖,凸起的喉结不自然地起伏,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怎么了,很疼吗,你没事吧,江衍鹤!”

礼汀见他沉默不语,心疼地用手试探性触碰他的额角。

她手指沁凉,碰到对方滚烫的皮肤,蓦地收回手指。

“嘶--好烫。”

她小声叫出来,巨大的心疼和悸动,迅速占据她的思维。

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本能地快速关好店门。

不受控制地叫来出租车,陪江衍鹤前往医院。

车上狭窄,礼汀害怕自己衣料有被阴干的湿气,下意识离对方远一点。

对方虽有浪荡传闻,惯常阴鸷,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冷禁欲。

那是第一次,礼汀看见他这幅病态又惑人的模样。

江衍鹤疼得五指蜷曲,浑身被汗湿,锁骨到往下浮着性感到让人疯狂的色.欲感。

她心里悸动,却知道必须和他保持距离,只敢伸手轻柔抚摸他头发,安抚他。

“很疼吗,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全凭直觉行动,她刚探出手,就被他攥紧手腕,牢牢捏着,似乎怕她跑掉。

江衍鹤专.制地扣住她的手指,滚烫皮肤牢牢相贴,有种让人悸动的湿润。

“好近。”礼汀的心脏快跳出来,她迷恋地享受着江衍鹤在身边的感觉。

这是做梦吧,礼汀很想永远不醒过来。

如果有神的话,能让这一刻凝滞吗。

体表的温度炽热,礼汀感受着,几乎快掉下眼泪来。

她和他短暂触碰,虽然对方没有意识。

因为血液流淌不畅,手腕有酸胀感,但心里喜悦盛大到能忘掉不适,只感觉到接触的温度。

礼汀闭上眼,忐忑地呼吸着江衍鹤身上,让她紧张又着迷的,独属于青年男性荷尔蒙味道。

不时担忧地深深凝视,江衍鹤英气的轮廓。

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害怕心跳声过于刺激急遽,被对方窥探到她不敢言明的喜欢。

不仅仅是恩情,她喜欢他到灵魂颤抖的地步。

“江衍鹤,我真的好喜欢你,虽然你不知道,但我好开心。”

她一边记挂他的身体,一边病态地希望去医院这条路,永远不会走完。

再长一点。

不能再长了。

煎熬着,混淆她的认知。

市中心医院到了。

去窗口,缴完费,值班护士问她和江衍鹤是什么关系。

医生拿着病历单翻阅,说病人作息不规律,长期没有好好吃饭,诱发急性胃炎,需要动一个小手术。

礼汀担忧地看着他,小声撒谎。

她说,我是他的妹妹。

虽然只是小手术,礼汀望着手术灯,依然心慌意乱。

她逼自己找点事做,缓解焦虑。

心乱如麻地走下楼梯。

礼汀看见内科外,有闲置等候室改建的小厨房。

她急匆匆地下楼,去便利超市买来新鲜的竹荪,菌菇。

用小火,慢慢煨了一碗鸡汤。

有病人闻香,垂涎欲滴地伸出头,探究地观察着。

“哇,好香啊!应该很好吃吧。”

礼汀盛了鸡肉给别人分享,好多人夸她。

额间到颈背后浸着细汗,但是心里甜丝丝的。

她只留下一碗色味俱佳的,看起来清淡可口的汤。

她给江衍鹤端过去,手指在发抖。

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慌的,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

她用勺子把鸡汤搅拌到温热,给半阖着眼的他一点点喂进去。

心里有点忐忑对方会觉得不好喝。

江衍鹤醒了,还是英俊得惊人。

皮肤冷白,眉眼染着青灰,但有一种病态的,惊心动魄的好看。

礼汀不敢细看,低着头,给他整理薄被。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灼热。

礼汀感到近乡情怯。

她不安极了,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忐忑地打量着医院墙壁。

想到他的视线,正看着她。

礼汀脸上发烫,黑长发白色裙,纯真清透。脸一红,脉脉如枝头芙蓉。

掖好被角后,她垂着眼,再也不敢看他:“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因为报恩的话,就到这里为止。

她想到刚被医生问起时,自己小声回答的妹妹。

觉得没有身份,再多余去嘘寒问暖。

她再也不敢向他靠近一步。

真的不能再靠近了。

他不是自己的,能照顾生病的他,产生交集,已经很满足了,这也算一部分恩情偿还吧。

“等等。” 江衍鹤说。

闻言,礼汀感觉她心脏暂停了一刹那。

她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可惜没有。

“钥匙。”

江衍鹤抬起锋利腕骨,撩起眼皮,示意她钥匙忘拿。

礼汀看他指的方向。

他细长手指比一旁的陶瓷碗,都要漂亮万分,堪称艺术品。

礼汀才发现。

她出租房的老旧氧化的钥匙圈,和江衍鹤有价无市的名贵车锁匙,依偎在一起。

实在太过不相称,她羞怯地垂下头。

她不安地小幅度地摩挲着手腕上,刚才在出租车里,被他捏得发紫的痕迹:“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江衍鹤见她动作,眼神一暗,音色如薄玉清冷,简洁道:“谢谢。”

女生背影伶仃,准备转身,孤独地踏入夜幕。

“汤,很好喝。”他在身后,淡淡说道。

礼汀心慌意乱,怕被他发现她的别样心思,蝴蝶骨都微微颤抖起来。

裙摆被走廊凉风吹得摇曳,翩然于飞的模样。

她慌张地逃走了。

那晚,亚热带的月亮明黄澄净,高悬在天上。

礼汀舍不得花钱坐车,她独自走在回家路上。

四周安静,偶尔极远处有汽车鸣笛,但她并不孤单。

白洁光透的月亮,温宁沉静到极致,陪她一同回家。

仿佛这世界上,所有最漂亮美好的东西,都在她的身边。

礼汀带着惆怅又欢欣的笑容,听了很多遍《黄月亮》

谁说的谎/黄月亮挂在天上/它明明就在我的身旁/每一寸每一面墙/美得不能不看 不能多看 不能再看

还有和江衍鹤产生交集的机会吗?

虽然月亮不可能属于某一个人。

但是那一刻,寂灭的漆黑长夜,月光照耀在身上的一瞬间。

真的会有流泪的冲动。

那么惠泽,那么刻骨铭心。

“上天啊,让我再靠近他一点,其他的我什么也不奢求。”

她对着那抹月色,小声祈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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