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或许有些念想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开始慢慢累积，渐渐启蒙。
从那以后，每每看到身边的朋友开始长青春痘了、穿小背心了，或者是来初潮了，江遇暖都无比羡慕。
因为对于江遇暖而言，这些都意味着长大，意味着她也能离哥哥姐姐的世界更近一些。
可惜江遇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慢一步。
初一的时候，班上其他女同学几乎都能熟练使用卫生巾了，只有江遇暖还没有来过初潮。身材依旧是板平纤瘦的儿童身材，脸上光滑白皙带着婴儿肥，丝毫不见青春痘的影子。个头也不长，始终没有超过一米六。
哪怕是站在同班同学中间，她依旧像个小孩儿。
那时候祁山越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意味着他不再是“像”个大人，而是真真切切地长成了大人。
当年江遇暖很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他们之间只相差五岁，却好像相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无论如何她都跟不上他，好像总是慢一步。
后来她几乎是到了偏执的地步，甚至对着镜子，用红色水笔在自己脸上画出了几颗青春痘。红笔不防水，江遇暖点上一颗，稍微搓搓，就变成了粉红色，远看倒真像那么回事，老师同学也没太注意到。
但是没想到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正好遇见了祁山越。
平江的夏天总是很闷热，背上的书包又很重，江遇暖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祁山越看到她第一眼就吓了一跳，跑过去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看着她，高挑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他穿着高中部的校服，拉链老老实实拉好，露出里面白T的一点领子。
身上清爽的皂香往江遇暖鼻子里钻，她懵懵地站在原地，攥着书包带子不敢动。
祁山越英气的眉毛紧紧蹙起，一手摸上江遇暖的额头，拇指轻轻蹭了下，脸色不佳，语气更是透着寒气。
“有人打你了？”
江遇暖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他的指腹在她的皮肤上擦过，痒痒的，让她心里也痒痒的，耳朵就瞬间红起来。
祁山越蹭了下就发现不对劲，从她额头流淌而下的道道红色水痕不像是血液，倒像是红笔被汗水晕开。
他一脸不可思议：“你在脸上画画了？”
江遇暖看到他手上的红色，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尴尬得想要遁地逃离。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急得额上的汗更多了，看起来很吓人。
祁山越把她拉到一家便利店门口，进去买了一包东西。拎着东西出来，他取出一包湿巾，拆开包装，抽出一张来，帮她擦汗涔涔的额头和滑稽的红痕。
一点一点，神情专注。
江遇暖紧张得一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细细擦拭完她脸上的狼狈，然后拿出一个冰淇淋递给她，又摘下她肩上的书包拎在手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祁山越从始至终没有逼问任何让江遇暖难堪的问题。
而江遇暖舔着他买的冰淇淋，反而生出一股愧疚。
哥哥对她这么好，她也不该对哥哥有所隐瞒。
于是小姑娘鼓起勇气，声若蚊蝇地开了口，“是我自己画的，因为我也想要有青春痘。”
祁山越闻言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他觉得自己实在不理解小姑娘在想什么，“青春痘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还想要？”
“可是我们班的同学很多都长青春痘，我不长痘，也不长个儿，只有我还像个小学生一样！我也想长大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祁山越面前，江遇暖越说越委屈，最后隐隐还带了哭腔。
祁山越垂眸看着她漆黑的发顶，好像有些懂了她的情绪。
他停下了脚步，江遇暖也自觉地跟着他停下。
他们俩一高一矮，站在路边一颗巨大的紫薇花树下。
盛夏时节，紫薇花正开得茂盛，一簇簇粉紫色的花朵，看起来几乎要把树枝压弯。而江遇暖和祁山越，就好像是被紫薇花树环抱在怀里。
风吹簌簌，有花瓣落在女孩乌黑的发顶。
祁山越轻轻摘下那片花瓣。
“哥哥也没长过青春痘，这也并不代表着长大。”
江遇暖抬头看他，目光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只敢盯着他的校服衣领。
衣领之上，喉结微动，她听见他说。
“幻想总是比现实更令人神往，但是真正长大后，你或许会觉得现在才是你最快乐的时候。不过长大是迟早的，不用着急，再耐心等等。”
江遇暖那时还不太懂他的话。
她的目光不自觉从衣领转移到了他突出的喉结上，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那哥哥也会一直等我吗？”
祁山越微微歪头，表情有些困惑，似乎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他很少和小女孩相处，实在不擅长揣测她的心思。
但他还是温柔地笑了下，漂亮的眉眼微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祁山越在无限艳丽的紫薇树下作出了承诺。
“会的，等着你。”
他这样说了一句，十三岁的江遇暖便信以为真。
只是后来，他骗了她。
* * *
江遇暖醒来盯着天花板懵了几分钟。
她还没回过神来，以为自己还在十几岁那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额头。
光滑细腻，没有任何起伏，手指上也没有红色的印记。
她叹了口气，坐起身往浴室走去。
浴室里灯光明亮。
镜子里的年轻女人，即便是刚刚起床的素颜，依旧动人。
小圆脸，短翘鼻，肉嘟嘟的小圆唇，像一粒饱满的樱桃。整张脸都像饱满的水蜜桃般甜美无害，唯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角微扬，透露出几分矜傲和狡黠，像只懒洋洋的小猫。
她的皮肤从小就好，即便后来抽条了，发育了，依旧从来没长过青春痘。
这时候江遇暖才有所感悟，当年祁山越对她说的那些话。
的确。
长成大人后的时间太漫长，今后数十年她都将以“大人”的姿态生活，可是当年那个小小的稚气的江遇暖，就只有限定的几年时光。
她一直在学着追赶，实际上旅途边皆是风景。
体检排队的人很多，所以江遇暖一大早就开车送江母到医院。
选完体检套餐，江母进科室内检查的空挡，江遇暖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阖眼闭目养神。
昨晚睡得不算好，今早起得又早，她有些精神不振。
眼睛刚闭上没几分钟，就听见走廊外头传来吵闹声。
接着那吵闹声渐近，直接穿进了走廊中。
江遇暖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微胖的年轻女人站在走廊里，声嘶力竭地胡乱喊叫。
“中心医院的医生没良心！抛弃妻子，要遭天谴！”
“我陪了他十几年，他现在为了小三要和我离婚！”
“还有没有天理了！小三不要脸，要逼死我和孩子啊！”
走廊坐了不少患者，都被这女人疯疯癫癫的言行吓得不轻，几个小孩子在家长怀里嚎哭起来，本来就拥挤的医院变得更加混乱。
导诊台的小护士出来制止女人，想把她拉走，那女人却一把把小护士甩开，大喊：“打人了！医生打人了！”
江遇暖看着这一出闹剧，觉得一阵头痛。
不知道这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单看她说话的表情，让人觉得不像是悲伤，反而带着些挑衅，再加上碰瓷的行为，更加让江遇暖没有好感。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把摔坐在地上的小护士扶起来，然后几步走到女人面前。
江遇暖个子高，板着脸时气势也足，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女人。
“如果是家庭纠纷，赶紧去请律师维权；如果是发疯，自己挂号去精神科看看。医院禁止喧哗你不知道？要是再鬼哭狼嚎我报警了啊。”
微胖女人被江遇暖的语气表情唬住了几秒，随即眉毛扬起，声音尖锐，放佛恼羞成怒一般。
“你谁啊！有你什么事？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小三吧？不要脸的破鞋小三！我要打死你！”
江遇暖听到她荒谬的发言，觉得这人是不是真的精神有点问题。
就这么分神的一瞬间，女人的巴掌已经高高扬起，往江遇暖侧脸扇去。
巴掌要落到脸颊的前一秒，有人从身后一把扯住江遇暖的手臂，把她往后拉。
那人力气不小，江遇暖觉得胳膊被攥得发疼，人也顺着惯性撞进那人怀里。
而江遇暖身后闹事的女人一时力气没收住，自己竟然跌倒在地，发出惊叫。
江遇暖觉得满鼻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脸颊碰到白大褂的质感微凉。她看到他胸前的口袋里插着几支笔，左胸上别着一枚胸牌。
——“平江市中心医院，祁山越。”
几个保安从楼道冲上来，控制住了地上哭号的女人。
而祁山越一手握着江遇暖的胳膊，一手在打电话。
她伏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说话时的震动，忍不住仰头，却只看到他瘦削坚毅的下巴。
祁山越语气如同淬了冰，对电话那头的人冷冷道：“她又闹到医院来了，你赶紧滚过来把人带走。劝你尽快解决好，不然你迟早会被辞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