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羿也看到了那个明晃晃的备注。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按理说，柳叶眼是很漂亮的笑眼，但迟羿很少笑，倏然一笑，不仅没有初雪消融，反而迅速步入寒冬。
秦嘉桐一秒避开他的视线，手机调至静音，挂断电话，打开飞行模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把名字签好，抬头看到迟羿还在看着她，“迟总，咱们入场吧。”她歪着头，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迟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嗯。”
他转身迈步进去。
秦嘉桐悄悄松了口气，领矩和承坚毕竟是竞争对手，作为她的前司，关系还是断得干净点比较好。
两人的位置比较靠前，秦嘉桐坐下后先把电脑开机，找到充电孔，插上电源。
打开桌面上的文件夹，把所有文件准备好，保证无论领导需要哪个文件，她都可以一下子拿出来。
宽广的会议室，大概可以容纳一百人。各家分公司领导都在，迟羿领着她和几位领导打了招呼。
“这几位都是和咱们分公司联系较为密切的领导，管理模式相差不大，区域生态环境也有相似之处，可以认识一下。”迟羿提醒她。
秦嘉桐努力记住他们的长相和名字，主动加了不少微信。
有人敲了敲麦克风，咚咚两声，震了耳膜和心跳，会场霎时安静下来。
“会议马上开始，麻烦各位领导先行入座。”
主持会议的是公司副总张俭，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掉了不少，肚子滚圆。
“你们王总没时间，这个会就由我来开。”他向下扫视一圈，“有很多熟悉面孔，也有很多生面孔啊。”
“在座的各位应该有一部分参与了府亭项目的投标，当然也有同事对此不太了解，我再简要说一下。”
“投标中期，公司对于这个项目并没有倾注太多的人力物力。因为府亭的开发项目利润并不高，而且该地块有一定施工难度，加上政策对新兴公司的支持。”
“所以，一开始咱们也并不是甲方的意向单位，虽然是重在参与的态度，意外拿下这个项目，但是我们也要做好做强。”
“如何最大程度的降本增效……”
秦嘉桐还记得公示中标结果的那天，她还在老东家承坚工作，承坚领导层被这个结果气的不轻。投标部挨骂，她和李谭谭恰好在场也没逃过怒火的波及。
当时因为领矩对府亭不重视，承坚也就没把重心放在上面，没想到掉以轻心，造成了死对头获利的场面。
同时，她哥和对手禹鹰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家公司争了那么久，没想到双双落选。
漫长的发言过后，张俭总结：“我相信，经过这一周的考察我们可以选出最合适的团队，完成02-FT地块的经营目标任务。”
现场掌声一片。
秦嘉桐跟着鼓掌，迟羿坐在她身侧却一动没动，拧着眉头在本上记了一些重点难点。
她挺直脊背看着前方，眼珠却偷偷向那边瞟。
迟羿突然伸手，本子在桌子上摩擦被推到她眼前，秦嘉桐吓了一跳，扭头看他。
迟羿把钢笔盖扣下，压低音量说：“看一下，这几天的考察方向。”
秦嘉桐摸了摸鼻子，用手机把他的笔记拍下来，“好的。”
因为甲方对这次的项目有创新要求，加上受地理因素的影响，施工难度大，这次除了考察，公司还请了一些专家过来授课，包括对府亭市的分析。
秦嘉桐一开始还可以认真听，后来涉及到现场部分的许多专有名词，她听得云里雾里，上面一边讲她一边在浏览器搜索，很快就跟不上进度，听不懂了。
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大学课堂。整个会议室很安静，认真听讲的没几个，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刚刚发言的领导张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双臂放在桌子上，脑袋垂着差点碰到桌面。
直到小课堂授课结束，领导让各分公司先交一部分各自准备好的项目资料，众人才活泛起来。
“什么资料？没有人提前说啊。”有人问。
“不知道，我们这里只有几次会议纪要。”一人回答。
耳边声音嘈杂。
因为迟羿的要求，明川对先前进行过多次会议探讨和资料编制，秦嘉桐提前进行过收集和整理。
她重新做了命名，有条不紊地分类压缩，按照总部要求首先进行了上交。
迟羿原本靠近她的座椅，想要告诉她都需要打包什么，却发现她很是熟练，整体文件夹看下来思路清晰。
他眉梢微扬，没有出声，看着她整理好上传，食指在搭在膝上点了点。
“我记得你之前在承坚行政部门，你的前领导是李谭谭？”迟羿回想刚刚在她手机上看到的名字。
突然发问，秦嘉桐肩膀不由得缩了一下，她点了点头，“是的，做了两年李总的秘书。”
迟羿自然和李谭谭接触过。
一个毫无工作能力的中年男人，但是很会奉承，靠着一张巧嘴从职员爬上去到坐稳了公司经理的位置。从某些层面来看，也是一个值得佩服的人，在这个社会，巧言善辩、溜须拍马也是一种能力。
不过，有这样的领导应该挺倒霉的。
迟羿重新审视秦嘉桐，能在李谭谭手下工作两年，而且最后不是被开除而是主动跳槽到对家，他需要重新评定秦嘉桐的能力。
迟羿问：“你当时为什么离职？”
秦嘉桐现在才知道她这个职位是有多么不重要，她的顶头上司在对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她的应聘，还是秘书这种职务，看来招她进来真是来打杂的。
这个问题秦嘉桐需要好好回答，她不能踩前司，但也不能太虚情假意，毕竟两家是竞争对手，尽管在她们这个层级没有竞业协议。
她选择了最诚恳的一种回答：“考虑到未来职业发展规划。”
迟羿听懂了，他笑着靠回去，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会议最后，领导看了部分资料，对一些分公司提出了赞扬，其中包括他们。然后就到了必不可少的废话环节。
秦嘉桐中午那顿没吃多少，现在已经饿得感觉肚子瘪了。
领导的话仿佛念经似的围绕着她，她思绪出走，想着一会儿吃什么，手指下意识再电脑上敲了一句“晚上吃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正要删掉，就发现下一行慢慢出现了一句话。
“你定。”
秦嘉桐慢半拍记起来，这个文件是迟羿创建的共享文档，她在上面写什么，迟羿都可以看见。
走神打出来的一句话，被迟羿误会了，这个时候秦嘉桐也不好说自己打错了。
莫名其妙的，两人约好了一顿晚饭。
在秦嘉桐纠结晚饭吃什么时，会议结束了。不等她起身，领导临时起意，发话要一起聚餐。
她一头雾水看向前面，奔波了一天，又开了这么久的会，屁股都快坐平了，还要变相加班？
张俭看着挺开心，让人就近定了酒店的餐厅。
不去不行，迟羿看着她不太情愿的神色，宽慰了一句，“就当免费吃一次饭了。”
说是聚餐，其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难吃的饭，喝点茶水饮料互相认识认识。还好因为这段时间以工作为重，不让喝酒。
本来众人都以为这顿饭会吃到很晚，没想到中途张俭有事被人叫走了。另一个较有话语权的女领导见状招呼大家，“挺晚的了，明天还要早起，今天就到这吧。”
“散了，早点休息。”
餐厅内一片欢呼，秦嘉桐瞬间感觉腰背都轻松了不少。
住宿的地方就在楼下，秦嘉桐和迟羿道别后就分开了。
走到房间门口，收到迟羿发给她的明日行程安排表。秦嘉桐大致扫了一眼，回了个收到。
进屋后，她先扑倒床上趴了一会儿，大概是要到生理期了，腰酸得难受。
歇了一刻钟，她才慢吞吞起身去洗澡。
洗完澡后人轻快许多，心情也变美丽了。秦嘉桐哼着歌吹头发，吹到一半，听到电话铃声。
她以为迟羿有事找她，放下吹风筒去拿手机，却又看到了李谭谭的名字。
一天给她打了两个电话，秦嘉桐想了想还是接通了。
她没说话，等李谭谭先开口。
“哎，小秦啊。我是你李总。”李谭谭特有的，无限拉长又曲折的语调，尾音还带着仿佛卡痰了的沙哑。
“下午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呢？差点耽误事了。你记得我把槐燕的合同放哪了吗？公司那边急要，你找到后给我拿过来。”
“再给我倒杯水，这次要温热的吧，37℃。不要不在意领导提出来的小细节，细节决定成败……”
李谭谭还欲再说，秦嘉桐打断他，“李总，我已经离职了。”
对面卡壳了一会儿，尬笑两声接着说，“哎呦，我这记性，真让我给忘了。”
“毕竟你也跟着我干了两年，习惯了习惯了，这个，你现在在哪高就啊。”
秦嘉桐回到沙发上，面对这个曾经给她带来过巨大压力的前领导，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
“在领矩。”她简短回道。
如她所料，李谭谭又顿住了。
秦嘉桐毕业后就进了承坚集团，前两年在集团总部集中办公，后面被派发到明川市做李谭谭的助理。
领矩与承坚是业内出名的对头公司，两家的关系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秦嘉桐曾经多次听到李谭谭对领矩明贬暗贬，明显与领矩有什么过节。
下属离职后进了极为讨厌的对家公司，李谭谭心里很不舒服，说话也阴阳怪气了些，颇有些说教意味。
“小秦啊，虽说你跟了我两年，但还是认不清形式，领矩哪能强的过咱们承坚呢，你这是跳入火坑了啊。”
岑笙在领矩工作了四年，要真是火坑，以她的脾气，早就离职了。
秦嘉桐不想再纠缠，“领矩可以正常发奖金。”她开口就给李谭谭插了一刀，“李总，我上上个月的出差报销，什么时候可以补发给我？”
李谭谭对此避而不谈，“年轻人不要太物质，你上班是为了挣钱吗，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的思想，就大错特错了。”
“你上班是为了成长，为了和业内的大佬前辈交流，学习经验。”
“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以后你不在我身边工作，估计也成长不了了……”
秦嘉桐右手拿起吹风机，按下最大风速按键，盖过了李谭谭的声音几秒钟，然后一只手挂了电话。
噪音污染终于消失了。
能在李谭谭身边成长才是见鬼了。
吹完头发，秦嘉桐站在窗边向下往，心情没有被李谭谭影响是不可能的。她叹了口气，拿起包，难得来一次府亭，她决定出去转转。
秦嘉桐没做攻略，在vioki上随机搜了个离自己最近的景点，是一公里外的一座跨江大桥。
一公里，走着嫌远，打车又太近的距离。
秦嘉桐看着地图辨认了下具体位置，然后戴上耳机，打开一个随机歌单，放松思绪慢慢向跨江大桥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路过两个广场。府亭的夜生活比明川的要丰富，街边有许多摊贩和行人，熙熙攘攘。
秦嘉桐停在一个卖手工制品的小摊前，上面摆着许多水晶手链。
摊主见她感兴趣，向她介绍：“美女，看一下转运手链，都是手工制作。你皮肤白，带什么都好看。”
秦嘉桐对手链没什么研究，她只是路过看到这里亮晶晶的，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
“你看这个粉水晶，可以平和内心，吸引异性，提升咱们的桃花运。”
“要是有男朋友了，可以戴月光石，增进感情。”
没想到水晶还有这种功效，她问：“有没有提升运气，对事业有帮助的。”
“有的，黄水晶，金发晶，紫水晶，沙弗莱……”
最后在她的推荐下，秦嘉桐买了条整体黄色晶莹透亮的手链。付款后她直接戴着手上，拍了张照片发给岑笙，然后接着向大桥走去。
岑笙刚陪猫玩完玩具，看到她的消息后发来条语音。
“好漂亮的水晶手链，祝愿我们家宝贝以后都顺顺利利的，时来运转，招财暴富！”
晚风轻轻吹过她的发丝，她没有戴眼镜，路灯在她眼中仿佛一个个绚烂的斑点，朋友的祝愿像是被风托到眼前，她又被治愈了。
秦嘉桐到了江滩公园，遥遥地看着一时看不到尽头的跨江大桥，灯光铺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周围许多游客和居民在散步玩闹，三三两两都是满脸笑意。
耳机里恰好放到她许久没有听过的歌，她拍下一张照片，发了条仅粉丝可见的动态。
“希望幸福就在我的下一步。”
放下手机，她打算去前面的长椅坐一会儿。
刚走了一步，身后有人叫她。
“秦嘉桐。”
有些陌生的感觉，使得她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