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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1 / 1)

桥妧枝在祠堂跪了半宿,后半夜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第二日一睁眼,她才发现膝盖上多了两块瘀青,一碰就疼。

她没放在心上,忍着疼,重新跪回原地。

好在桥夫人最终还是心软了,天刚亮,就派了人来叫她回去。

桥妧枝没有犟,她知道阿娘其实还在生气,可她觉得自己没错,于是最终什么也没说,拖着发软的膝盖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郁荷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出来迎接,桥妧枝以为她还在睡,便翻出化瘀的药膏为自己涂抹。

天色还是浅淡的青白色,屋内昏暗,她没有点灯,便凑到窗前就着稀薄的日光上药。

鹅黄色的长裙被卷到膝盖以上,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沈寄时缓缓转身,目不斜视,脊背却微微发僵。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琐碎声,捏着扇骨的手却越来越紧,早就不能跳动的心渐渐乱如麻,时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动静消失,她总算上完了药。沈寄时握在扇骨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却没有立即回头。

“沈郎君。”少女的声音率先自身后缓缓响起,她道:“张渊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我今日还想去一趟茶楼,兴许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寄时转身,看向只及自己肩膀的少女。

明明受了一夜的罚,可她却丝毫不见疲颓,那双眸子依旧亮如星辰。

他移开目光,低声问:“女郎准备何时去?”

桥妧枝,光越过他肩膀看向窗外的合欢树,毫不犹豫:“现在,我们现在就去,即便回来阿娘还要罚我,我也认了。”

天光初亮,正房里燃了一夜的灯终于熄了。

平妪将油灯移走,对闭目小憩的妇人劝说道:“夫人一夜未睡,还是早些去榻上休息吧。”

桥夫人缓缓睁眼,面色疲惫,低声道:“她已经从祠堂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女郎向来乖巧,应当只是一时糊涂,信了些怪力乱神的话,夫人不必太过介怀。”

古楼观中道士的话回荡在耳畔,桥夫人缓缓摇头:“知女莫若母,她是一时糊涂还是认真,我还能不知晓?世人都言鬼怪之说是怪力乱神,可......”

她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只重新闭上双目,道:“不必再劝我,下去休息吧。”

平妪轻轻叹了口气,为屋内燃上檀香,方才转身出了房间。

小心翼翼将房门关上,平妪正要离开,就见一个小丫头慌张跑进正院。

担心扰到夫人清净,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平妪便下意识低斥:“什么人,怎么慌慌张张的?”

被呵斥之人脚步未停,小跑过来,神色惊惧,声音隐隐发抖:“平姨,我.....我有要事想要找夫人。”

平妪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女郎院中的郁荷姑娘。

见她神思不属,平妪犹豫片刻,还是道:“你且等等,我去问问夫人。”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两人同时看去,只见桥夫人立在门前,眉头紧蹙,问:“什么事?”

长安茶楼酒肆数不胜数,但最有名的当属朱雀大街的望京楼。早在东胡之乱以前,五湖四海之人汇聚在此,热闹非凡。如今虽不负当年鼎盛,却也日日客满。

浓茶飘香,少女坐在茶楼一角,低头抿了一口茶,注意力却放在此间来来往往的读书人身上。

古往今来,无论哪个朝代,读书人最是喜欢聚集在市井间的茶楼酒肆高谈阔论,或是指点江山,或是直抒胸臆,也是因此,想要真正了解一个风头正盛的儒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文人墨客聚集的茶楼酒肆里坐上一日。

只是事情并不尽如人意,桥妧枝一直坐到晌午,既没有再遇见张渊,也没有从这些读书人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有些乏了。

糖炒栗子的香气从街边传进茶楼,铺天盖地的香甜不知不觉竟掩盖了茶香。

桥妧枝向外忘了几眼,看到茶楼门前不断翻炒的铁锅,于是问:“郎君要吃炒栗子吗?”

沈寄时无奈道:“女郎,我是鬼,吃不到。”

桥妧枝唔了一声,还是起身出了茶楼,不一会儿便抱回来满满一包炒栗子。

栗香更浓郁了,少女抓出一把递给他,“闻一闻呢?我看许多志怪小说里,都说鬼魅闻一闻便能吃到。沈郎君,你可以吗?”

棕褐色的糖炒栗子在少女掌心垒成了小山,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大概是真的很想要他尝一尝,举着栗子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固执地想让他吃一些。

沈寄时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头,就着她掌心轻轻嗅了嗅。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桥妧枝下意识僵在原地,她没有躲开,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郎君,捧着栗子的手不自觉有些发麻。

栗子很香,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沈寄时却并没有嗅太久,只几瞬的光景,便抬头,道:“很香,多谢女郎。”

桥妧枝回神,连忙收回手,抿唇问:“那,郎君还要吗?我买了很多栗子,够我们吃很久。”

“已经够了。”

桥妧枝没再强求,低头剥了一颗栗子,放进口中嚼了两下,有些惊讶地抬头。

沈寄时开口解释:“鬼魅吃过的东西,便会失去味道。”

“竟是如此吗?”桥妧枝想到什么,惊喜道:“那就是说,郎君其实是可以吃东西的。”

“可以,但人间的东西,吃与不吃,于我而言并没什么区别。”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间的吃食,栗子虽香,却令他感到陌生。

桥妧枝闻言,指尖撬动已经裂开的栗子皮,突然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临近正午时,茶楼中的人渐渐散去,满堂之内,只剩下零星几桌茶客。

栗子壳已经堆成了小山,茶也见了底,桥妧枝耷拉下肩膀,道:“要不我们去长宁坊吧,既然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还不如直接去查。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不想下一瞬,就听到一句愤愤之言:“张渊?他算哪门子读书人!不过是趋炎附势的达官显贵的一条狗!”

桥妧枝一顿,悄无声息坐了回去,耳朵敏锐地动了动。

说话者是临桌的一名儒生,此人应当是极其痛恨张渊,用词格外激烈。

有人劝道:“兄台慎言,张君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还是不要这般说为好。”

出声那人冷冷道:“才华?谁知道他的那些文章如何而来?乡试之时,张渊不过一介平平无奇的读书人,名次在我之下,相距甚远。不成想,他来了长安却备受追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旁人皱眉,忍不住道:“乡试之时,说不定张君只是没有发挥好。”

“是啊是啊,就算乡试能作假,难不成文章也能作假吗?”

“张君的文章,可是相国大人都夸赞过的。”

那人猛地站起,讥讽道:“我与他是同乡,他肚子里有几滴墨水,难不成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当真以为那些文章是他自己写的不成?”

话一落,满桌寂静,众人神色古怪。

说话之人意识到自己失言,神色慌张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跌跌撞撞出了茶楼。

剩下的人先是松了口气,可脸色也不太好,只能喝茶掩盖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桥妧枝来不及拿上还没吃完的栗子,戴上帷帽便匆匆追了出去。

日头正盛,长街上除了昏昏欲睡的商贩没几个行人。

失言的儒生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愤,或许知道自己今日说话有些过了,走起路来有些魂不守舍。

桥妧枝跟在那个书生身后,七拐八拐走近了一个小巷子。担心将人跟丢了,经过一处拐角时,她正要加快脚步,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瘦削阴郁的脸。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沈寄时蹙眉,挡在她身前,冷冽的目光如同刀子一样落在那个瘦削书生身上。

书生看不到沈寄时,却能感受到自己正被什么危险的东西注视着。后颈突起一阵凉风,他提防道:“阁下是什么人,何故跟着某?”

桥妧枝稳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刚刚在茶楼听到郎君所言,想向郎君打探一个人。”

她声音好听,语调温和,极易令人卸下心防。

书生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面上一松,讥笑道:“你是想打探张渊?”

桥妧枝没有否认。

书生又问:“长安女郎皆对张渊青睐有加,你也是思慕张渊之人?”

.......

桥妧枝正要否认,却听书生嘲讽道:“一节女流之辈,就算知道又如何?你我萍水相逢,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完,书生便要走,却不想一转身,腰部就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力道之大直将他踹翻在地。

桥妧枝错愕看着立在书生身边面无表情施施然收回脚的沈寄时,险些反应不过来。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生气,他就已经动手了。

“谁?”书生捂着后腰转头,看到刚刚的小娘子与自己距离甚远,神色立即变得微妙。

读书人虽然一根筋,但却很敏锐。

男子慌张从地上爬起,一句话没说就想跑,可刚迈出一个步子,屁股上又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书生再次匍匐在地,额头直接磕在地上,疼得他有些发晕。可这次他却没敢回头,直接将头埋进臂弯,就着这个姿势开始发抖。

沈寄时眉梢微扬,转身看向还立在原地发愣的桥妧枝。

桥妧枝反应很快,连忙走到书生身边,压低声音道:“这位郎君.......”

书生抖得更厉害了,不敢抬头,哆哆嗦嗦地道:“女郎,你......你是人是鬼......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去找...对,去找张渊,他就在长宁坊,就在长宁坊.......”

桥妧枝抿唇,冷冷道:“我无意害你,只想知道,张渊是个什么样的人。”

书生一怔,缓缓抬头,舔了舔干涩的唇,颤声道:“张...张渊他.......”

张渊出生在冀州穷苦之地,家境贫寒,上尚有年迈父母,下有年纪尚小的弟妹,好在书读的不错,在方圆百里几个村中都是佼佼者。即便是落后贫寒之地,也明白若是书读的好,便比种地强。张渊就此成了村中的希望,全村人寄托于他凭借才学高中进士,做官之后惠及乡亲。

只是,这世间会读书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要跃过龙门,但是江海宽阔,能有资格去跃龙门的鲫鱼都数不胜数。

乡试放榜那日,张渊虽榜上有名,却只位居最后,耗不起眼。

书生也是在那时候才注意到有一位名叫张渊的学子。

他看过此人的文章,虽有才华却并不显眼。一开始,他并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甚至没想过此人会千里迢迢来赶来长安参加春闱,更没想到他一来到长安之后便名声大噪,写出的文章更是与之前判若两人。

“一个人怎么可能变化这般大!张渊此人,胆小懦弱,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后来,有一日夜里,我出门如厕,看到他与几个士兵模样的人说话。他一介草民,定然是勾结了达官显贵,卖官鬻爵,这才在长安名声大噪!”

书生断断续续说完时,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他一抬眼,见女鬼低头沉思,并没有将注意力落在他身上。

趁着机会,书生小心翼翼起身,猛地向巷口跑去。刚跑出几步,便觉一阵阴风吹过,让他直接从后颈凉到脚跟。动作一僵,他丝毫不敢回头,疯了一般向前冲去。

桥妧枝懒得理他,坐在巷子里废弃的石磨盘上,低声道:“沈郎君,人心复杂,我却觉得刚刚那名书生虽然出于嫉妒,但所说的话却不一定是假。”

她将帷帽上的白纱掀起,若有所思:“那人说,张渊不止文章风格与从前不一样,就连笔迹都仿佛换了人一般,因此怀疑张渊的文章都是找人代写而来。可若是代写,能写出名噪长安的文章之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怎么会心甘情愿替人代写?”

她想到什么,看向伞下郎君,轻声道:“沈郎君,你之前说,生魂离体的办法,有一个便是夺舍?”

沈寄时眉眼一压,沉声道:“夺舍之法极为困难,如果不是被夺舍之人自愿献祭,便只有恶鬼趁着身体主人魂魄衰微时强占,否则极难成功。”

桥妧枝抿唇:“若是夺舍,那个生魂为何会拿着我送给沈寄时的剑穗,夺舍之人,为何又要效仿沈寄时......”

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寄时忍不住问:“若真是夺舍,女郎就没有想过,夺舍之人便是女郎要找之人吗?”

桥妧枝立即否定:“不是他。”

沈寄时心中微动,却听她继续道:“他这个人啊,向来不爱读书,年少时抢走我书也只会盖在脸上睡大觉。小时候,我完不成课业拉着他帮我写,却不想写得还不如我,害我被夫子打了手心。所以,他就算当真夺舍了谁,也写不出能够被我爹夸赞的文章。”

“.......”

握在扇骨上的手猛地一松,沈寄时敛眸,忍不住低笑起来。

桥妧枝等他笑够了,这才起身,对他道:“沈郎君,我觉得沈府的生魂与那日所见的张渊并非一个人,我要再去一趟沈府。”

将军府前的石狮子落了一层薄灰,这里已经鲜少会有人前来打扫。

沈寄时死后,家中奴仆被遣散,沈家门前挂着的长宁侯牌匾被摘下,偌大的门前,只孤零零挂了一块将军府的牌匾。

如今,牌匾前的悬挂的两盏白灯笼随风而摆,很是寂寥。

桥妧枝立在门前,许久没有上前敲门。

“沈郎君,我上次敲门,被阿婆赶了回去。”

她语气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她不是故意针对我,她只是怕影响我再嫁。一个云英未嫁的女郎,来给退过婚的郎君送灵,若是被旁人看到,必然会引起非议。”

沈寄时喉结滚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少女似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说完之后便拾阶而上,轻轻扣动门前的铁环。

等了许久,厚重的大门终于缓缓挪动,打开一条缝隙。

“桥姑娘?”

桥妧枝听到声音,惊讶道:“彭校尉?”

大门立即敞开,漏出青年黝黑的脸,他连忙解释:“这里鲜少有人来,我还以为是长安城哪家店铺前来结账,想不到竟是桥姑娘。”

桥妧枝眉眼微弯,似是了然,“你还是来寻了沈萤。”

青年将人请进来,摇头笑道:“我已经习惯了随将军征战沙场的日子,十二皇子府中虽好,却不适合我。”

他言尽于此,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我去寻沈小娘子过来。”

他脚步匆匆,不一会儿,远处就急急跑来一个女郎,直直冲进桥妧枝怀里。

沈萤刚刚练完枪,身上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换,抱着桥妧枝的腰哭诉:“小桥姐姐,你终于来了。”

彭校尉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开,院中只留下她们。

沈萤抿唇,有些委屈:“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也不来了。阿婆不让我去找你,我便一直没有去,忐忑了许久。是我的错,那只鬼拿着兄长的剑穗,还知道许多关于兄长的事情,我便以为他真的是兄长。”

“他知道很多有关沈寄时的事吗?”

“知道很多。”沈萤眼眶微红,“他知道兄长的止危枪,知道你与兄长起争执退了婚,还知道许多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事,小桥姐姐,他当真不是兄长吗?”

若不是兄长,还能是谁呢?

“他不是。”

沈萤敛眸,没有出声。

被少女抱在怀中的袖口悄无声息湿了,桥妧枝一怔,静静等她哭完。

风过树梢,枝叶发出沙沙轻响。

不知哭了多久,等沈萤终于哭够了,桥妧枝轻声问:“后来那个冒充沈寄时的鬼魅有再来过吗?”

沈萤松开她,摇了摇头:“阿婆请了古楼观的道士前来做法,那只鬼就再也没有来过,以后应当也不会再来了.......小桥姐姐,一直没有告诉你,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长安了,你可否前来送我?”

桥妧枝眼皮一跳,下意识问:“去哪里?”

“冀州。”

沈萤仰头,看向长安以东,声音低落:“那里山川辽阔,东胡人依旧在作乱,我要去冀州参军,重振沈家威名。”

少女目光灼灼,明明才十五岁,身上却已经有了她母亲的影子。

桥妧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了很久,方才轻声道:“阿萤,一路平安。”

天边云影渐红,正是朔月当空。

桥大人今日很晚才归家,饭桌上的菜早已凉透。

桥夫人吩咐下人去热一热,上前续上热茶,低声问:“这几日怎么回来得越来越晚,朝廷里有那么多事?”

“陛下病了。”桥大人落座,叹了口气,道:“自从太子被东胡人刺杀,陛下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朝中风云涌动,各成一派,如今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再这么下去.......”

他没有说下去,可旁人却已经知晓。

桥夫人噤声,没有再问。

饭菜重新被端上,桥大人没看到桥妧枝,忍不住皱眉道:“脉脉去了何处?你们还在置气?”

桥夫人动作一顿,面色不变,“置气?我什么时候与她置气过?”

“昨日她跪了一夜的祠堂。”

“跪个祠堂罢了,哪家郎君女郎没有跪过祠堂。我年少未出嫁时,时常被母亲罚跪祠堂,也从未有半句怨言。”

桥大人哑然,闷笑道:“好在脉脉没有学了你,要不然还不一定让我们怎么操心。”

桥夫人脸上笑意淡去,“她确实没有学我,我年少时,可没有她这样的胆子。”

察觉到不对,桥大人放下筷子,皱眉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平妪突然快步走进来,声音打颤,“夫人,有......有了......面粉上,多了一双脚印!”

桥夫人一抖,手中瓷杯应声落地,茶水四处飞溅,沾湿了裙摆。

“夫人!”桥大人一惊,连忙上前搀扶。

桥夫人却摇了摇头,对平妪道:“你连夜去古楼观,寻驱鬼的道长前来。”

桥大人眉头皱得愈发深,可看到桥夫人的神色,却没有说什么,任凭她去了。

前堂到院落的必经之路上撒了许多面粉,据家丁说,是运送至厨房的面袋途中破漏所致,还未来得及清理。

桥妧枝没在意,抱着竹伞走过,裙摆处也不小心沾染上一些。

郁荷守在院门前,见到她回来,神情有些不自然,低声道:“女郎今日又去书局了吗?”

“去逛了逛朱雀大街。”桥妧枝将热腾腾的栗子塞给她,歉疚道:“昨日被我连累,害你受了罚。”

郁荷一怔,下意识抱住香气四溢的栗子,即便隔着厚厚的幼纸,依旧能感受到栗子散发出来的温热,显然是刚出锅没多久。

小花从屋内跑出来对着桥妧枝撒娇,少女眉眼一弯,弯腰将狸猫抱进怀里,脚步轻快地往屋内走。

“女郎!”郁荷突然出声。

桥妧枝回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浓郁的栗子香张牙舞爪地萦绕在四周,郁荷被包围在其中,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抿唇,指尖微微发抖,低声道:“女郎裙子有些脏了,早些换下来,我为女郎清洗。”

桥妧枝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去换下。”

说完,少女抱着狸猫进了屋子。

房门被合上,桥妧枝将小花放到榻上,走到窗边眺望。

日落越来越早,刚入戌时,外面竟已经漆黑一片。好在今夜云淡,明月悬挂苍穹,照在石板上,仿佛积了一滩水。

桥妧枝望着地面上轻轻摇晃的树影,想到今日种种,低声道:“沈郎君,其实,我今日有些难过。”

沈寄时下颌紧绷,哑声问:“为何?”

桥妧枝没有看他,而是伸手去接簌簌飘落的合欢花,低声道:“这世上对我与沈寄时之事了如指掌之人少之又少,我想,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与这件事情有牵扯的人,必定是我与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沈寄时缄默,他其实对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了,一时竟想不起,在他活着的时候,身边亲近之人都有谁。

他看向落在她指尖已经萎靡的合欢花,久久移不开目光。

一阵晚风吹过,合欢花飘飘然飞走,桥妧枝突然道:“沈郎君,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

沈寄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后,道:“没有。”

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桥妧枝轻笑:“天渐冷,沈郎君,我为你烧一件冬衣吧。”

“我去古楼观问过那里的道长,很简单,郎君有没有喜欢的样式?”

沈寄时久久没有出声。

桥妧枝又道:“以前在蜀州征战的时候,冬日很冷,沈寄时总穿得很单薄,我每次问起,他都说自己不冷。后来我就随阿娘学了缝制冬衣,每到入秋,都会托人送到青城山上。自此以后,他便也习惯穿冬衣了。所以沈郎君,你不必担心,我的手艺很好。”

沈寄时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敛眸,语气突然多了几分疏离,“鬼魅不惧严寒,女郎不必为我废心,以免沾染更多因果。等女郎攒够阴德,我便会自行入酆都。”

他说完,缓缓踏进庭院中。

合欢花簌簌飘落,花蕾穿过他颀长的身躯,衬得他背影有些模糊。

明明是一片好意,可是这鬼却不领情。桥妧枝薄唇紧抿,突然觉得十分憋闷。

窗户猛地合上,发出砰地一道声响。沈寄时身躯一僵,如同定亲玉佩被打碎那一日一般,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

一辆马车在深夜中飞快驶进兴宁坊,最终停在桥府大门前。

车帘被一把桃木剑挑起,年轻的道士跳下马车,看着桥府的大门微微眯眼,回身对车内道:“师父,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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