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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1 / 1)

书生走在关外古道上。

朔风呼啸,裹着浓重的铁锈味儿席卷而来,将书生掼了个趔趄。

儒巾被刮落,书生逆风去追。狂风呼啸,吹得书生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

书生奋力追至山谷深处,却听脚下传来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他猛地低头,只见脚下朽骨成堆,延绵百里,一望无际。

周遭鸮啼鬼啸,飞沙走砾,书生双膝一软,瘫倒在地,掌心正好按在身侧朽败的枯骨上。

朽骨长年风吹日晒,一碰便碎了。风一吹,碎骨洋洋洒洒,沾了书生满身。

书生倏然脸色煞白,神情恍惚间,只见漫天尘土飞扬,前方黑影憧憧,数万将士手持刀枪兵盾,叫嚣着向他扑来。

战马嘶鸣,兵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山呼海啸,大地震动之力摧枯拉朽。

书生冷汗涔涔,动弹不得,绝望地闭上双眼。

忽然,远处传来悠长小调,那声音由远及近,悠远绵长。

书生下意识睁眼,却见千军万马早已消失不见。

朔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只枯瘦又皱巴的手轻轻按在了书生肩膀。白色道袍袖口划过书生侧脸,将他神思拉回。

“小友。”

白衣道人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回神,“小友往何处去?怎么行至此处?”

书生神色慌乱,踉跄站起,腿还在发软,久久回不过神来。

“仙……仙长……”

书生惊魂未定,声音颤抖:“小生往长安去,马……马上就是春……春闱……”

道人微微眯眼,踩着脚下泛紫的土地,笑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小友,你这是走到古战场。埋骨之地煞气本就极重,前不久又来了一批新魂,正是煞气最重时,小友这是无意间冲撞了他们。”

他又指了指远处山峰:“小友若是往长安去,应当往上走。”

书生抬头,隐约看到远处山路上,重峦叠嶂间,似有商队经过,仔细听,仿佛还能听到哒哒马蹄与晃动的铃铛。

书生恍然大悟,连忙拜谢,忍不住问:“不知仙长往何处去?”

道长言:“去收尸。”

刚刚从惊吓中回神的书生又被吓成了结巴,“收……收尸?”

道人哈哈大笑,抬眼看了看日头,懊恼地一拍额头。

苍老的手与年轻的容貌格格不入,他自言自语道:“耽误了耽误了,周云青尸身可要被野狼吃了!”

书生瞪大双眼,还不及细问,就见这人风也似地向前奔去,一边跑还一边冲他挥手告别。

“仙长?仙长!”书生踮脚伸手,眨眼工夫,就再看不到道长的影子。

书生瞠目,悻悻然收回手。

此时又一阵风刮过,一方白帕飘飘然落在他手中。

白帕上面墨迹未干,书生定睛一看,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段话:生碌碌 ,死茫茫,槐安一枕梦黄粱,三皇五帝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还是没有下雨。

正是六月底,桥妧枝午睡的小阁楼临近长巷位置高,天太热,又前无遮挡,白日便只能紧闭门窗。

外面树影婆娑,阳光从窗缝中泄进来,投下细窄的光影。

“桥妧枝!”

“桥脉脉!!!”

“桥——”

话音未落,只听啪得一声,窗户撞到墙上,弹了个来回。

桥妧枝睡眼惺忪,蹬上云履小跑着探出脑袋张望。

窗一开,树下少年动作利落地跃至窗前,仅凭一只手撑在窗沿,削瘦挺拔的身姿微微绷直,替尚且懵懵然的少女挡住屋外烈阳。

睡梦中突然被吵醒,少女发丝凌乱,有些汗湿的贴在脸上,还未回过神来。

“桥脉脉。”沈寄时摸了摸胸前衣襟,故作神秘地问:“猜猜给你带了什么?”

桥妧枝神思混沌,只觉得周遭有些不真切。

沈寄时却已兴冲冲扒开衣裳,露出瑟缩在身前的一团绵软,不由分说塞进少女怀中。

“我和我爹在山上射箭,发现了一窝猫崽儿。”少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在她怀中发抖的花狸,邀功似地说:“就一只活的,看它娇憨可爱,带回来给你解解闷。”

可是你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桥挽枝抱住小狸猫,心不在焉地顺着猫毛,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不是不对劲嘛,沈寄时的爹都死了八年了,被东胡人一箭穿心,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你爹不是死了吗?”她含糊问着,只觉得思绪更加浑沌了。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少年回话,桥妧枝眼皮一跳,再抬头,眼前空空如也,刚刚还在为她挡阳光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强烈的阳光照得双眸酸涩,桥妧枝心一紧,将花狸丢开,扒着窗沿叫沈寄时的名字。

少女音调温婉,却带着急促,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街道上,孤寂又荒凉。

叫了好一会儿不见回音,桥妧枝彻底慌了。

“沈寄时,你爹没死,活得好好的,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她急得团团转,扒着窗沿久久不愿离开。

“卿卿。”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桥妧枝欣喜回头,骤然怔愣在原地。

周遭陷入黑暗,浓郁的血腥味儿弥漫四周,桥妧枝瞳孔微缩,不可抑制地开始发抖。

“卿卿……卿卿……”

止危枪重重抵在地上,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拼尽全力支撑着少年沉重的身躯。

沈寄时握着插在胸前的数十支箭矢,鲜血源源不断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染红了胸前甲胄。

桥妧枝瞬间僵直,只觉得全身都在疼。

清风刮开窗户,掀起纱帐,少女青丝随风微动,缓缓睁开红肿的双眸。

月朗星稀,热浪滚滚。

少女惊醒后抱膝坐在禅椅上发呆,透过敞开的窗子,依稀能看到因为干旱而蔫了的合欢树。

已是六月底,合欢花都开了,长安百姓却始终没等来一场雨水。

自今年春日始,长安已经数月未有大雨,百姓怨声载道。

前不久,市井中传出流言,说是圣人失德,此为天罚。这传言来势汹汹,一时之间,各种猜测喧嚣尘上。

流言传到宫中,圣人震怒,当即派了禁军镇压,这才勉强将流言按下去。

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传言再次喧嚣尘上,天怒人怨,若再不下雨,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于是圣人命钦天监监正周清尘作坛祈雨,可一连祈了几日,始终没有成效。

天将明,丫鬟郁荷蹑手蹑脚进来,未曾注意到帘后的桥妧枝,小心翼翼将窗户合上。

满树合欢被隔绝在外,她终于小小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完全落下,甫一转身,当即愣在原地。

重重轻纱后,少女窝在禅椅上,怀中抱着一只酣睡的狸猫,正静静看她。

“女郎!”

郁荷神情微凝,看到她眼尾绯红,心疼道:“女郎何时醒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桥妧枝眨了眨眼,嗡声道:“夜里多梦,睡不着。”

郁荷叹了口气,“女郎可是做了噩梦?梦见了什么?”

“梦见……”

桥妧枝顺了顺狸花猫柔软的毛,敛眸道:“醒得太快,忘记了,梦中事,总归做不得真。”

郁荷没拆穿,上前将帘帐拉开。

熹微照到桥妧枝身上,她微微眯眼,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郁荷道:“已是六月二十七。”

说完,郁荷突然心头一跳,再过几日,就是沈小将军的忌日了。

她看向桥妧枝,勉强换上轻松的神色,一边整理桌案一边道:“女郎应当多出去转转,沈小将军泉下有知,也不愿见女郎一直闷着自己。”

听她提起沈寄时,桥妧枝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呼吸轻了几分。

郁荷没察觉,将灯点亮,手脚麻利地整理桌案上的笔墨宣纸。

桌案上多了几封刚写好的书信,郁荷当做没看见,道:“女郎房中宣纸又不多了,一会儿奴婢再叫人送来些。”

桥妧枝低低嗯了一声。

没人再吭腔,屋内气氛莫名有些沉闷。

桥妧枝放开怀中小狸,随手从小山似的一摞里抽出一本书。

屋内静悄悄,只有郁荷打扰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桥妧枝倚在禅椅上翻开书页,看得心不在焉。

是长安书坊中最常见的志怪故事,并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一目十行扫过,正想换一本,可翻至最后一页,不由得目光微顿。

“《大荒记》言:南海有香草,名为青女,扰生死,乱轮回,燃之可见故人。”

故人二字,撰书之人落笔极重,墨迹力透纸背。

桥妧枝目光久久定在这一行字上,没什么反应。长安书坊中的那些书大多都是无稽之谈,她试过许多招魂办法,无一例外,都是假的,这个看起来也没有多真,毕竟青女香她闻所未闻。

可,总要试一试的……

良久,她回神,翻到书封,看到著书之人的名字——周云青。

桥妧枝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竟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青?

郁荷将桌案上的宣纸整理好,转身见她发呆,开口唤她:“女郎!女郎?”

桥挽枝回神,下意识抓紧书页,偏头问:“怎么了?”

“桌案已经整理好,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桥妧枝下意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道:“钦天监的周大人今日还是在城门前作坛祈求雨吗?”

郁荷惊讶,讷讷道:“女郎不知道吗?”

“什么?”

“钦天监的周大人死了,就在昨日,尸身已经被丢在了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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