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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腐木(1 / 1)

乔家从澳洲迁回国后,程乔两家便见面叙旧。

程景知见到幼时曾见过的乔彦今,其实他的模样早就已经模糊,只的确没有想到他如今气质温润如玉,十分谦逊。

那天的席面上他偶有找程景知聊天,开口说的是流利的中文,偶尔引经据典也恰到好处,但也仅限于问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又或者是A市现在哪家餐厅好吃,哪里适合约人谈合作。每一句话都是点到为止,没有打探她私生活的意思。

程景知一一回答,也觉得和他聊天颇为舒心,偶尔抿唇笑笑以示礼节。

但两人交谈的画面落到了几位长辈的眼里,两人气质相符,越看越相配,正好又都没有伴侣,使了劲的撮合两人。

程景知看出来后有意避开,直到乔父带着乔彦今主动上门拜访。

程家早年间经济上出过大问题,只有乔家愿意伸出援手,只不过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程景知与乔彦今的婚约。

程义良原本是不答应的,可他如果不答应,全家人都要去挤筒子楼,他倒是无所谓,可知赫姐弟还那么小,一个刚刚开始上幼儿园,一个还在襁褓之中,他怎么忍心让孩子跟着过苦日子。

他认为这只是缓兵之计。

原本感情之事就是顺其自然,乔彦今长大后也有过几段恋情,接触的女孩也都是家世极好的,乔父尊重儿子的意愿,把婚事抛去了脑后。但乔老爷子始终认为先前定下的婚约就该作数。由此闹得旧疾复发,至今还住在医院。

程景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荒谬,怎么能随便定下她的下半生?

可怒火渐渐平息,她理解外公的苦衷,设身处地,当年就算是她也未必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楚熠已经消失了那么久,再等下去毫无结果,最后她点头算是同意。

乔彦今私下来找她,告诉她家里只有爷爷咬着不松口,和她约定两人只是逢场作戏,他会想办法取消婚约,程景知由此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有好处,“未婚妻”的身份也帮她挡掉许多无用的应酬,倒是让她也尝到了其中便利滋味。

……

真是不公平……不公平什么呢?

他又凭什么与自己讲什么公平?

程景知坐在副驾,偏头去看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

乔彦今带她来吃饭的地方是A市的老字号,就在老城区,隐匿在一片山脚下。飞檐从百年银杏树的枝桠中穿插而出,上面的灵兽嘴微张,饮的是朝露之水,食的是林中精华。

车停在一边的露天停车场,楼下还是人间气十足,来往的客人和川流不息的车辆证实它的金字招牌并不虚。

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只小松鼠跳上路旁的树干,程景知才回神,早就已经到了地方,但车内却出奇地安静,茫然回望,正巧对上乔彦今一双温眸。

“醒了?去吃点东西给自己充充电?”

早上那一茬令程景知对他生了好大的愧疚感,也不好意思对他说自己刚刚没睡着,只是在胡思乱想,既然他给了自己这个台阶那就顺着下了吧。

“不好意思,让你等我这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

随着安全带解开的响声,他小声的那句“舍不得”也恰好被掩埋。

乔彦今下车绕到这边来为她拉开车门。

虽说已经迟到,但两人等会儿还要回公司,程景知这边还好,小工作室清闲得很,偶尔去晚了也没什么。但是乔彦今就不一样了,他那边公务繁忙,程景知见他悄悄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好几次。

有些话不至于明说,但程景知对于乔彦今划分了一条十分明确的界限,这条界限将他拒之于自己的真实之外,由此负疚感变得更加深层次。

所以在吃甜丝丝的桂花汤圆时,为了不耽误他的时间,程景知张大嘴巴一口包住,换来的是烫得令她无法吞咽也无法吐出来的尴尬境地。

倒是乔彦今反应快,叫服务员拿来冰块,又将小碟子递过去,轻声抚慰:“快吐出来。”

她才不可能吐出来,好恶心的,当着外人的面。

右手扇风,傻傻呼气,总算是将汤圆吞咽入腹。

这时冰块也到了,乔彦今夹起冰块喂过去,她舌头被烫得发麻,也顾不得那么多,没有避嫌接受了乔彦今的投喂。

好一会儿才缓解下来,程景知发觉自己蠢得有些可笑,对上乔彦今笑吟吟一双眼,她也没忍住笑了。

还不如慢慢吃好了,程景知把手机翻过来看时间,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楚熠——【知知,我吃了吐司,还切了点水果,煎了鸡蛋和培根,等会儿再买点补给到冰箱。】

冰块逐渐将舌头麻痹,冷到发痛,磨牙用力咬碎了冰块。

程景知:【不用。】

楚熠心情不错,就算收到程景知简单两字的拒绝,他也未感到心碎。

只因为他在程景知离开后,在杂物间又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急着出去,视线落到不远处未合上盖子的纸箱,其他纸箱封存得极好,只有它大大敞开着,像是邀请人来看。

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楚熠不想否定自己的不磊落,他的确对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然而只挪了两步,从窗帘旁的缝隙照进来一缕光线,落在纸箱的最顶上,楚熠看到了一个牛皮纸的厚重画册。

楚熠本就不报希望,昨晚进了她家门心脏却还是漏了一拍。因为这个房子没有他居住过的痕迹了。

牛皮纸画册是程景知最喜欢的一本画本。虽然不太方便携带,但偶尔和他出去,她会画景,会画人,会画小动物,后来总是画他。

那本画册,楚熠的肖像占了二分之一,他垂眸思考的样子、他捧着书本的样子、刚剪完头发清爽的样子、他深情与她对望的样子、还有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握杯子时泛白的指关节……

那本画册承载着二人的大部分回忆。

后来程景知买来子母本,一本小一些的,32K的大小,趁手方便携带,做任何事的时候她都能画,画下来的不止是他,还有一只叫做博士的陨石边牧犬。

只不过这只小狗从无良狗贩子手中买回来没多久就生病去世,程景知哭了好久,楚熠那时候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养小狗了。

楚熠蹲在箱子旁,指腹轻轻拂过画册封面,浮尘在光束中旋转纷飞。

箱子里,有很多关于他的东西,只是都落了一层薄灰。他目光沉沉,看着那些曾经用过的却被蒙尘的物品,心便像是垂在池边的腐木,哪天再来一股力,就连仅剩在岸上的部分也会一并被池子吞下。

可至少现在没有,幸好没有。

像是有了由头,得了底气,他伸手抽走靠在箱子壁的那本小的画册,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捧在手心里。

腐木又如何,新木又如何,这么多回忆,又岂是乔彦今比得上的?

自信主导过一瞬间,却在看到陈温纶发来的照片时,心又沉到了池塘底。

许久没有点击屏幕,手机自动黑屏,平静如死水,他的溺亡只发出一声咕噜声,没人听见也无人在意。

乔彦今喂程景知吃东西的画面,任谁看了都要说周围好多粉红色的泡泡,两人恩爱,甜得发腻。

楚熠第一次深刻意识到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还能用在他身上。

他平静地放下手机,吃完早餐,亲手洗过她的餐具,拿上画册,在出门前给程景知发送信息:【知知,我吃好了,碗也洗干净,现在准备走了,晚点我送些已经吃掉的食材过来。】

程景知:【说过了不用,带上门就行。】

楚熠:【知知,门已经关上,谢谢你的收留。】

·

程景知下午和金管家约了明天要上门进行勘测,金管家欣然应允,并告诉她:“程总,您随时来都可以。”

没有老板的指示,这管家也必然做不到对她如此恭敬。除非是知道她的身份,但她的身份也没有明面写到自己脸上,所以她更倾向于是老板的指示。

这位国际巨星如此好的修养倒是不太像如今的小生。她猜想,大概只有老一辈的艺术家才会如此,不由加深了对对方的好感。

说不定明天再见到金管家她还能从中套出点话来,然后自然而然就知道房子的主人是谁了,毕竟这样的国际巨星掰手指头数也就那么两个。

结束下午的工作,程景知依旧是并不急着回家。离开时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是漫天的橙橘色,落日的余晖吝啬,不肯照到这里来,高楼的暗影沉沉压着她的小工作室。

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迈巴赫停在它原来的位置。

消失了几天,又来了么?

程景知咬着下唇,拧眉吸气。

今天的她依旧是工作室最后离开的人,出门给工作室落锁,转身便看见陈温纶手上提着东西朝她走来。

她站在原地等,陈温纶将手上的东西交付给她时,告诉她:“原本楚总要亲自送来,但突然来了事走不开,他说晚点他会……”

“我不要,麻烦你告诉你们楚总让他别再来了。”

她迈步前往自己停车的地方,陈温纶还是跟着,脚步声穿插而行。

程景知不喜欢一句话重复说,她认为这是对方不尊重自己的表现。她没再接着说什么,只是走得更快了。

到了车旁,还是往后看了一眼,陈温纶提着袋子不苟言笑,还向她颔首。

想来也是因为楚熠才被迫加班,都是些没办法的打工人,也不想为难他,便让他早些回家。

然而待她打开车门,还在系安全带的时候,副驾的门却忽然被拉开,一大袋东西被提了进来放在副驾。

程景知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温纶,后者只是带着歉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要是带回去的话楚总一定会扣我工资的。

接着他鞠了一躬:“下班高峰期,程总开车注意安全。”

门被阖上,程景知错愕地看着副驾的那一袋东西。楚熠这是和自己杠上了,他的每一个行为都令人生气至极!不可原谅!

带着怒意回家,房门被她用力关上,发出震天响的动静。

屋内干干净净,只有玄关处那双未放回原位的灰色拖鞋在提醒着她,昨夜有人借宿于此。

她一脚踢开那双拖鞋,走进屋内,阿姨提前做好饭菜已经离开,只留下餐桌上美味的家常菜,程景知去洗手落座,在手机上和好友陆诗音吐槽这两天的奇遇。

聊到一半,陆诗音提醒她:【你把他关在杂物间,他有没有翻你的东西?我记得你说过你把他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放到杂物间去了。】

咀嚼的动作微顿:【我去看看。】

杂物间的窗帘还是紧闭着,屋内带着淡淡的灰尘味道。

程景知打开灯,视线从地上四处堆放着的箱子扫过去,只有一个箱子打开着,那里放着的都是楚熠曾经用过的东西,程景知在楚熠回来后打开过一次,也就那么一次。

她慢慢走过去。灯光大亮,箱子内的物品一览无余,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是她还是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蹲下身,长发从肩后垂落,有一缕直接扫到那本牛皮纸画册,发梢指着纸箱内壁,那里光洁如新……

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敢相信似的,伸出手钻进缝隙里摸了摸,心脏骤的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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