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撞见(1 / 1)

出身世家大族且被寄予厚望的孩子,自幼一言一行皆受众人瞩目,故而早早习得了该如何在旁人面前不经意地展露气质。

沈砚仰赖于绝妙轻功,飞身入内时衣袂飘然,又稳稳而立,这样的出场,已然比寻常敲门要引人注目许多。

坐下后,他端起圆盒的手指拿捏地恰到好处,不甚在意地朝门口二人投来一眼,端得一副浑然天成的矜贵与随意。

果然,宁沅自他落座后,就不曾再看裴子星一眼。

她只怔怔地看着他,红唇微张。

沈砚心中不屑。

宁沅平日里装得嘴硬无比,不光嘴上否认对他的喜欢,心下还反复暗示,可到头来,眼中还不是只有他一人。

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愈发地大,宁沅微微蹙眉,抬步朝他走了过来。

“沈砚……”

呵,她终于明白这药是自己送的了?

沈砚容色冷淡,饶有兴味地垂眸看她。

她最好是好好向他道个谢。

至于在心中误会他一事,他可以不和她计较。

不过,他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子星怎么还不走?

和宁沅自幼便有婚约的是他,只要未至宵禁,他在她房间内浅坐会儿也无伤大雅。

可裴子星与她又没关系,赖在人家房门口不走算什么?

他折下手腕,瞥了眼仍恪守规矩立于门边的好友,从容对宁沅道:“你有什么话要同我单独……”

一阵甜香自身前飘过,却未有片刻停留。

宁沅并不是来找他说话的。

她径直越过沈砚,匆匆走向窗前,指尖摸了摸窗框上的朱漆,很是懊恼。

“我才刚找人补好的漆,转眼又被你弄掉了。”

上回沈砚夜半入室,替她收拾完屋子后便跳窗走了。

他踏在窗框上借力,不慎蹭下了一块这三十年老店新刷的漆。

第二天,被客栈里的洒扫杂役发现,她被迫赔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足够一个寻常的五口之家生活两年!

不过此处终究是达官贵人常住之所,装潢格外贵些也属正常。

但她只是个空有名头,没有宠爱的闺秀,平日里的月例银子已是紧紧巴巴,虽刚得了赏赐,可也不想还没捂热便散了去,只好从她本就不多的私房钱里出。

她沾上沈砚,果然会变得晦气。

这不,刚补好就又坏了。

她还得赔钱。

……她总不能因着不想与他多有交集,便回回当这个冤大头吧?

沈砚在府上的境遇与她截然不同,他自幼被府中上下捧着长大。

比起她的拮据,他要阔绰得多。

要不然……她还是学着拉下面子,向始作俑者讨要吧。

她磨蹭回他面前,怯怯伸出手来:“你可以赔我点钱吗?”

……

室内顿时落入一片静寂。

沈砚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门口似有自紧抿的唇中逸出的憋笑之声,他一个冷淡眼风扫过去,恰巧与眼中笑得灿烂的裴子星四目相对。

裴子星敛住笑容,颇识相道:“宁小姐,药既然已经送到,那我便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宁沅见沈砚不语,便知他定又觉得她上不得台面,连这点银子都要向他讨要。

她干脆拿出钱袋,解释道:“不是我小气,我真的没有了,我的月例仅有二两银子,先前……已经赔了一回。”

……

好烦,她怎么又开始自证了。

弄坏了东西赔钱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啊!

沈砚凝着面前看上去比宁沅还要单薄的钱袋,里面仅剩碎银几许。

陛下出巡,自不会让随行之人出银子。

她的继母以无处可用为由不给她贴补,也无可指摘。

可宁沅终究是一个大家闺秀,虽说比起寻常人家不愁吃穿,但也需用银子打赏下人,收买人心。

区区二两银子够做什么?

扫一扫他们沈家的地缝,抖落出来的银两都够宁沅一辈子的月例银子。

他干脆取出一张银票,搁在她手中。

“够吗?”

面前的少女摇了摇头。

沈砚面色有些不耐。

虽说他不吝于给她银钱,可她也不能贪婪得如此明显吧?

……罢了,他看她可怜,让让她。

他又放上去一张银票。

少女依然摇了摇头。

她怎么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呢?

“宁沅,你不要得寸进尺。”沈砚一边开口提点她,一边又放上几张,“你如今借窗框补漆一事讹我,倒不如把心思放在该如何当好一家主母之上,日后你我成婚,银子可不止你手上这么一点儿——”

“你给得太多了,我找不开。”

她仍旧摇头,软声打断了他。

“……我几时说要你找零了?”

“那我也不能要啊。”她把那些银票一齐塞回他手中,“咱们俩非亲非故的。”

非亲非故?

非亲也就罢了,终究他们还未成婚入籍,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故人也算不上吧?

“况且两次损坏也与我有关系,总不好全让你出,咱们一人一半就好。”

“上次我给了五两,你这回给我五两银子就好了。”

一双眼睛好似月亮由圆变弯,浅笑牵扯着颊边的软肉微微鼓起,一副讨好的娇憨姿态。

“……宁小姐,我没有数额这么小的银两。”

宁沅抿住唇,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啊?”

“你全收着罢,就当是日后聘礼的一部分。”

宁沅惊恐地推得更远些:“那我更不能要了。”

她盯着那些银票。

若是用钱便能找父母买去她的终身大事,那她和卖身契握在老鸨手里的花娘有什么分别?

大抵只有她唤明薇为“母亲”,花娘唤老鸨为“妈妈”。

沈砚听见她的心声,想想确实不能迫她收下,只微叹一口气:“你好好想想,咱们此次出行,吃穿用度均记在陛下名头上,由内务总管负责结清。就算你的窗框有损,也该如实记册上报,而不是径直找你要钱。”

宁沅恍然大悟:“好像是哎……”

“那我的银子!……岂非那杂役饱其私囊!”

沈砚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大抵是那杂役见她穿着脱俗,人又柔善,故而想着狮子大开口敲诈一笔,却没曾想碰上了个只能堪堪拿出五两银子的小穷鬼。

“要不要我帮你拿回来?”他认真问道。

“算了吧。”她颓然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下次就不会再被骗了。”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吗?”

沈砚不动声色提醒道。

沈砚的官职很是特殊。

他执掌监察司,仅听命于陛下,且可享刑部一切资源办案。

“你虽司刑狱,可这终究只是几两银子的事……”

难道这点小事他也要管吗?

宁沅有些不解。

“案无大小,关乎是非。小案虽小,利民事大。”

说到此处,他抬首望月,眸中盈着细碎的光。

若他没有猜错,宁沅喜欢的就是这种正直形象。

不然也不会在心中大肆夸赞子星。

他在陛下面前从未输他一筹,在宁沅面前自然也不能输。

见沈砚如此,宁沅仿佛一种无形之力感染着,心中荡漾起深深的感触。

看来她那时果然没想错。

沈砚虽然人不怎么样,但确实是一个为民的好官。

他虽然冷了点,又凶了点,可也会为她这种受了欺负的人出头。

宁沅心中先前给他下了泻药的愧疚更甚,几番纠结,终于开口问道:“那个……对不起。”

“嗯?”

凹了半晌造型的沈砚收回目光,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肚子还疼吗?”她试探问道,“那茶,那茶似乎有些不对,我瞧方才裴将军就不大舒服。”

“你若只是瞧见他难受,又怎知喝了那茶会肚子疼?”他惯于抓别人言语间的漏洞,下意识问道。

见宁沅面上划过一丝窘迫,忙捂了捂肚子:“……哦,我是说,确实不舒服。”

少女颤了颤红唇,终还是没把真相说出来,却想出了弥补之策。

“我去后厨给你煮一碗粥罢。”

他抬了抬手,点着自己送来的圆盒。

“不急,先上药罢。”

待他走后,宁沅心中自责的要命。

他们都中了她的泻药,可非但没有怀疑她,还都惦记着她的伤。

她一时意气,居然伤害了两个好人。

宁沅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先行上药了。

她起身下楼,拐去了小厨房。

沈砚自不会真去为难那个杂役。

不论他是真的生活所迫,还是一时贪财,他都不能借宁沅之名,向他讨要那几两银子。

如今他们尚住在此处,若把那人往绝路上逼,保不齐会对宁沅做出更为极端之事。

何必与他争这一时意气?

不若等他们安然离开后再做处理。

他朝明决换了五两银子,因怕冒犯了她,掐算着她上药的时间,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打算再走窗折返。

谁料他刚踏上窗沿,却见她正坐在小桌前上药。

薄衫褪至臂弯,露出大片肩背与细长脖颈。

月色下,他难得被那白晃了眼睛。

少女侧首蹙眉,指尖蘸着药膏,小心点在手臂磨破的伤处,动作有些吃力。

她疼得弓了弓身,牵扯住小衣的系带,在软肉上勒出一道浅痕。

若是他能帮她上药的话……

沈砚喉结上下一滚,不可控地想到了她的温软。

他翻身站在另一侧的屋脊上,紧贴着外壁,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宁沅隐约听见窗外动静,放下手中药膏,穿好衣衫走至窗前,刚探出脑袋,恰好对上了那双淡漠的琥珀眼瞳。

眼瞳的主人如今有一双通红的耳廓。

宁沅颤着声:“你……你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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