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1 / 1)

夜色中的雨黑而沉。

宋温陶独自穿过廊下,回到殿中,见一桌上好的席面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只是热菜却已凉透了。

扶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出现在她身后,“殿下大病初愈,今晚却滴水未进,我拿去小厨房,替殿下热热。”

“扶容。”宋温陶叫住她。

她立在殿内,倦怠疲惫,面上倏无笑意。

扶容止住脚步,“殿下……”

要紧之事已经解决,只剩眼下一件。

宋温陶开门见山,“傅迟晏是你带过来的?”

“是。”带傅家那郎君过来时,扶容就已想好了说辞,她颔首认错,“殿下遇袭之后,缠绵病榻,却总也睡不安稳,流汗低喃,好似在做什么噩梦。”

“我在殿下的梦话中,听到了傅氏郎君的名字。”扶容道,“所以……便自作主张,请他来为殿下讲经。”

在扶风郡时,傅迟晏醉心佛陀,是半个居士。

回京道上,暴雨饥民,路途多舛,后半程马车仅存一辆,公主与傅氏郎君迫不得已共乘一车。

扶容跟在公主身边伺候,见他们研讨佛经,有来有往。

路上,总是睡不安稳的公主,经常在傅迟晏和缓低柔的讲经声中沉沉睡去。

有此缘由,她请傅迟晏来,也合乎情理。

扶容自觉此番说辞并无问题,却未曾想,公主听完,面色微变。

“你说,我做噩梦时,曾唤过傅迟晏的名字?”宋温陶问。

扶容点头,觑着她的神色道,“是的,殿下时常低念傅氏郎君的名字。”

不仅如此,回到安乐宫后,那个不知年月,举止癫狂的公主醒来,张口就要傅迟晏来。

还低喃了一句扶容不解其意的话,“永明十九年啊……”

“傅大人应当,不过二十出头。”

扶容想起游医的话,不敢忤逆,这才将傅氏郎君引入宫中。

宋温陶将那个不详而又真切的梦抛开,抬眸盯住扶容,又问,“为何进来时是好好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扶容低首立在殿中,门外夜雨哗哗。

连日阴云,明月无踪。

慈宁宫中,褚太后抿了口热茶。

“叶家走河道运的那批南珠,眼下如何了?”褚太后问常内侍。

“刚过扶风郡,再有七日便可抵京了。”常内侍道。

“但愿这次,不要再出什么岔子。”褚太后揉了揉额心。

“沈叶两家本是姻亲,若出了岔子,让他们以身家相赔,亦可解娘娘燃眉之急。”

“荒唐!”褚太后一拍桌案,“治国理政,岂能儿戏!”

“奴婢愚昧,奴婢知错!”常内侍慌忙下跪,抬手自掴,“娘娘教训的是。”

“起来吧。”褚太后没好气道。

常内侍站起来,在原地踯躅。

“怎么还不走?”褚太后摆摆手,“别在这儿碍眼。”

“娘娘,陛下已在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了。”常内侍低声提醒。

“真是个心疼姐姐的好弟弟。”褚太后嗤笑一声,“为了不让我惊扰他的阿姐,竟然甘愿下跪受罚。”

“让他进来罢。”褚太后道,“哀家有话要问。”

“郗廷尉为寇匪一事日夜操劳,他的外孙却在宫中被施以私刑。”褚太后用杯盖撇两下茶汤,“哀家自然是要给这位老臣,一个交代的。”

宋冽被引入殿中。

他被浇成了一个落汤鸡,浑身上下淅淅沥沥地滴水。

褚太后视而不见,神情淡淡地张口道:“哀家问你,为何虐杀朝廷命官之孙。”

少年人不畏不惧,虽受了苦,但仍眼神明亮,神采奕奕,“母后说的,可是郗廷尉的那便宜外孙?”

“你知道就好。”褚太后神色不虞。

“阿姐身为我大梁公主,守陵期满,应召回宫,却一路凶险,甚至遭到截杀。”宋冽道,“母后难道不疑心幕后主使吗?”

“此事,哀家的确有所耳闻。”褚太后叹了口气,道,“不过如今世道不太平,寇匪横行,就连作为魏国岁币的那十斛南珠,也被强盗劫走。”

“扶风郡到上京,路途说不上近。”褚太后道,“生出些意外,也着实在所难免。”

“儿臣只怕,不是意外。”宋冽道。

“哦?”褚太后挑眉看他。

“回京仪仗前半程招摇,引来些宵小在所难免。”宋冽道,“但是后半程,阿姐乔装改扮,乘一辆普通马车走小道,为何还能引来寇匪觊觎?”

“更何况,儿臣问过阿姐身边随侍的大宫女。”宋冽抬眸,看向太后,“那大宫女说,来人训练有素,不像寇匪,倒像是……官兵家仆。”

“你怀疑……”褚太后眸色深深,看他一眼,“傅氏?”

……

“你说什么?”宋温陶看着扶容道。

“殿下兴许没有留意,但回京道上,殿下所遇的两次截杀,皆是一批人所为。”扶容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宋温陶眸光轻转,抬眼看她。

“后半程殿下行程隐蔽,却仍被人拦路,殿下甚至因此受伤。”扶容道,“奴婢见多了人心鬼蜮,不得不疑。”

“未必是他。”宋温陶道,“他在傅家从未被善待过,此番也是走投无路。”

“奴婢也不敢断言傅氏郎君是帮凶或是主使。”扶容道,“只是,来人定与傅氏郎君,有些缘由。”

“奴婢曾听到拦路之人交谈。”扶容神色坚定,“他们说的,是扶风郡的地方话。”

“兴许……”宋温陶微微蹙眉,“他们是冲着傅迟晏来的?”

“奴婢不知。”扶容垂眸道,“奴婢只知晓,无论如何,傅氏郎君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是……”

“可是……”宋温陶微微点头,“可是他却未曾提过。”

“正是如此。”扶容上前一步,“所以……”

“所以,你将人引来,用完之后,又顺水推舟,盼着陛下用私刑,撬开他的嘴?”

宋温陶气力不足,出口的话并不凌厉,却让扶容如遭重击。

“所以,即便我醒来之后,傅迟晏来过此处的事,还有他在不远处的废宫中受刑的事,你也讳莫如深,一字不提?”宋温陶目露失望。

“殿下。”扶容做出一副认罪的姿态,“奴婢浸淫深宫多年,屡遭迫害,早已不剩几分善心了。”

“扶容,我不是怪你不慈。”宋温陶扶她起来,低声道,“我只是怪你瞒我。”

“殿下卧病多日,才……”

“我明白你的苦心。”宋温陶道,“只是冽儿年岁不大,心性未定,若今日廷尉外孙死在废宫中,朝臣知晓后,怎会不心生戚戚,兔死狐悲?”

“他本就是一个空有名头的少年皇帝,若再落得一个蛮横嗜杀的名头,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宋温陶眼角浮出些许泪意。

她情绪激荡,禁不住咳喘一阵。

“是奴婢不懂,是奴婢错了……”扶容慌了神,“殿下莫急,傅氏郎君无事,他还活着……”

“扶容。”宋温陶握住她的手,“如今,我最信的,只有你……”

“是奴婢不对,奴婢不该欺瞒殿下,日后……”扶容想到殿下的怪病,眼眸闪烁一下,“日后,不会了。”

……

天刚蒙蒙亮,安乐宫的宫门就被拍响。

“什么人?”扶容静悄悄地起来,推开门压低声音训斥,“殿下大病初愈,最需静养,你是哪个宫中的人,怎么这个时候叨扰?”

“陛下,陛下……”小宫女瑟瑟缩缩,话也说不清楚。

“你是昨日宸安宫来的那个?”扶容瞧见她的脸,想起昨日有个小宫女传信,说陛下要来得迟些。

最后到夜深歇下,小皇帝也没来。

“扶容,让她进来。”宋温陶披衣起身。

昨日废宫中生出了那样的事端,慈宁宸安二宫定然会做出一些反应,她料到安乐宫会有人造访,只是没想到,人会在这个时候来。

“陛下如何?”宋温陶问她。

小宫女神情惊惶,说不出话,求救的目光看向她。

“陛下如今可在宸安宫?”宋温陶问。

小宫女点点头。

宋温陶拢发,“也罢,我过去看看便是。”

扶容为她披了一件外袍,撑伞走出去。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细细密密的响声.

宋温陶刚踏入宸安宫,就听到宋冽在发脾气。

“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阿姐让你如实禀报,你倒是先禀报到太后那里去了!”

宋冽暴躁嚷道,“吃里爬外!让你审人,你却眼睁睁瞧着那老东西将人投入井中溺死!”

宋冽昨日跪了半宿,又跟褚太后好一阵周旋,回来之后,暖身的姜汤刚喝了一口,就听小宫女禀报,阿姐为了救那人,饭都没用,劳心劳力忙了半宿。

待问那小内侍废宫具体情形时,又听闻那人杀了老内侍之后,竟还发疯,险些掐断阿姐的脖子。

宋冽本就经历了一堆糟心事,心情烦闷至极,猛然听说此事,他额边青筋突地一跳,一下子爆发了。

“明知阿姐重视那人,却借我之令蓄意谋害。”宋冽眼眸通红,咬牙切齿,“这是不仅要陷我于不义,还要离间我们姐弟亲情。”

“让朕,彻底变成一个孤家寡人。”宋冽站起身,眼神可怖。

小内侍瑟瑟发抖,眼神惶恐,讷讷不敢言。

宋冽怒极,一下子将手中的药碗扔出去,砸破小内侍的头,药汁浇在他头发上,流了他满身。

如此犹嫌不够,又发疯将被褥枕头都掀下床,床幔也撕下一半,拿拽下的银钩,狠狠砸向头破血流的小内侍。

那银钩的尖端直直地冲着小内侍的眼睛飞过去,小内侍一双惊惧的眼睛倏尔瞪大,他正要惨嚎,忽然有一把朱色内里的大伞,落在他面前。

银钩划破伞面,卡在伞骨上。

满脸泪水的小内侍回头,看见公主收回破损的伞,一把阖上,丢在一旁。

宋温陶一身素衣,盯着宋冽,“在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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