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罄呼吸急促起来。
第一热评下面，就是熟悉的id，被她骗过钱的人。
她没有抬头，也感到不远处的一伙人，看热闹的灼热视线。
咖啡厅里悠扬的爵士曲调，丝毫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丝的悠闲平缓。
青罄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因为游戏组买了热搜，这次事情的热度跟着水涨船高，她每刷新一次，就多一两个熟悉的id跳出，像噩梦一样，恐惧从背脊上升缠绕。
是啊，他们之前太顺了，统一培训过的话术，天衣无缝的轮班配合，哪怕是“分手”都是“友好和平”的那种，从没显现过一丝可能败露的可能性，才越来越无所畏惧。
一旦有人报警，可就不是丢面子的事情了……
远逆没等她，擦肩走过去，青罄眼角瞥见他们已经交谈起来。
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跑、赶紧跑。
她扭头就往外撞，心慌到手脚发软起来，一路跑出建筑走廊，磕磕绊绊地撞到人，被来人一把扶住胳膊，她都没心思道谢，只想赶紧抽身走人，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好听的男声。
“不进去吗？”
青罄抬起头来，一眼就认出来，是野火燃。
银色的头发惹眼，耳骨上同样是银色的耳钉，在阳光折射下闪动锋利色泽。
他的眉眼俊美，声音里是懒散的笑意，“青罄听夜雪？”
青罄捏了捏手掌心，阳光照在头顶，听不见后面那些人的对话，让她镇定一些，应了一声。
他将她扶稳，收回了手，轻瞥她一眼：“没事吧？”
青罄摇摇头，放缓呼吸的速度。
他认得她，又看起来像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能只看了先前的热搜，没看到最新的。那她是不是还有机会？
总不能白来一趟，什么都捞不着吧！
比起那些零零散散，养十天半个月才肯发大额红包的人，野火燃才是真的值得钓的大鱼。她这次来也主要是想搭上他。
她之前兼职酒会礼仪的时候见过他一次，明明看起来年纪相仿，却已经是被众人簇拥的角色。既然之前用小网红的照片没成功，才决定自己来试一试。
青罄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其他人在停车场等她，在催她赶紧走。
现在还没有人出来追她，她宁可搏一搏。
青罄将手伸进口袋里摁停震动。
她微笑说道：“有些急事要走了。不如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
“不着急。”岁知燃也笑起来，“进去和正牌兔子耳朵打个招呼再走啊。”
青罄呼吸一滞，握紧了拳。
面前男人的眼神冷了些，声音也轻飘飘的，勾着笑问她：“心虚？”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青罄咬着牙，又羞又恼地朝停车场跑去。
她很快找到了陪她来的同伴的车。
刚上车就听得同伴一阵奚落，“要不是你听说野火燃要去，非得要去线下凑热闹，能有这件事吗？”
青罄不耐烦地回道：“我怎么知道说不来的人又来了？再说了，不是大家商量好了要拓宽线下来钱渠道吗！”
“还线下渠道。”开车的人的声音怨愤，“这下好啊，仙人跳业务没发展成，大家一起蹲局子吧！”
青罄一身的冷汗，车内冷气一吹，更加颤栗。
哆嗦着手搜索诈骗金额与判刑年龄。
“你怕什么，开车出去，换个地方避避风头，咱们还能东山再起。”
“不起了，还起什么！我一开始就不该这样做！”青罄呜咽起来。
车开着开着，始终在地下车库打转。
青罄哭得脸都花了，“怎么了吗？”
同伴狠狠地一拍方向盘，狠狠骂了句脏话，“那个野火燃什么来头！”
现在园区地下车库的所有入口都封了，根本出不去！
咖啡厅里已经坐了五十来人，各帮各派今日来参加线下面基活动的，基本都陆陆续续到场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咖啡厅悠扬的背景音乐。
他们面面相觑，又齐刷刷地看向一个人，“剑与斧”的前副帮主“苍野”，约莫二十岁上下。
他是在青罄来之前的十分钟前赶到的，刚才有好几个人想去捉人的时候，被他拦下。
现在他正高深莫测地喝着手边的金桔柠檬汁，咕噜咕噜一大口，又因为酸涩而皱眉。
月光彩虹最先开口，“就让她这样跑了？法制咖欸，涉嫌诈骗欸——”
“跑不了的，燃哥带人去了。”苍野耸肩，“我们一早就盯上她，已经报警了，载她来的人一有动向就会被抓住。”
在场人面露惊讶神色，苍野不慌不忙地继续说，“哦对了，等会天气凉快些，你们就去玩吧，燃哥已经包场了，咱们这点人，也不用怎么排队，大家玩得开心一点啊。”
月光彩虹：“我来的时候，明明看到有游客……”
“那是请的群众演员。演戏嘛，台子肯定要搭得好一点。”
咖啡厅里也有啊，月光彩虹难以置信，四处看了一眼，发现先前那些陌生面孔，都已经离开了。
真是群演啊。
“就为了抓一个人？”
“抓人是顺带，主要是让大家玩得开心一点呀。”苍野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言摇。
她正安静地听月光彩虹说话，和月光彩虹手舞足蹈的震惊对比起来，倒是不怎么意外。
她和燃哥什么关系，让本来不想来的燃哥，不但来了，还大费周章地搞这么一出。
同样在观察言摇的，还有远逆。
他坐在她的斜对面，好几次想和她搭话，开口没说两句，她就被月光彩虹给吸引走了。
他的耳根有点红，不知道是天气热的，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做的蠢事。
为青罄花费的钱都不算什么，最让他觉得难堪的，是他在网上随意拿了张图泼脏水造谣的对象，竟然就是他今天心动一见钟情的人。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境遇下相见。
远逆越想越难堪，想要挽回局面，又找了游戏里的话头，试图搭话。
他嗓子干涩，半晌开不了口，倒是月光彩虹一脸看穿他心思的样子，挂着笑看他。
他莫名气愤起来，觉得自己被讥讽了。
干脆低头刷热搜，想找点什么新鲜话题来聊。
抢在他想到新的话题前，已经有人拿起手机，问言摇，“招摇，这是你吧，你坐这辆车来的？”
图上是言摇从一辆超级酷炫的跑车上下来，远逆看了一眼，脱口而出：“傍大款？”
招摇过市浑身上下没一件名牌，这辆车绝不是她家里人的。
远逆心里好受多了，贬低了招摇过市，让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失去值得心疼的。
浑然不觉他的口无遮拦后，一时间微妙又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苍野凑过去看了一眼，“什么啊，这不就是燃哥的车？”
有人问了句：“燃哥的车不是白色的？”
苍野笑了一声，“燃哥的车五颜六色，你想要五彩斑斓的黑都有。”
他终于有借口问八卦了，苍野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言摇，“欸，原来你认识燃哥啊，你们什么关系啊？”
远逆败了面子，抢着说话：“不就是家里有点钱，有辆车罢了？谁还没驾照啊。”
苍野从牙缝里挤了个笑，当场想和这人翻脸。
在他们没玩游戏以后，帮里到底活跃着些什么人啊。
“倒也不是每个拿驾照的人，都能在Grand Prix Formula One有一席之地吧。”
苍野来劲了：“你知道啊？”
“嗯，稍微了解了一下。”
苍野来了兴趣，他英文不好，燃哥在海外拿的乱七八糟的奖，他也就有个大致的概念，赛事名字都太长，他懒得记，“你从哪里看来的啊。”
言摇：“搜集整理了一些资料，你有兴趣的话，我把笔记发给你。”
远逆一下子又成了背景板，在其他人若有似无的笑声里，他找了个借口闷着气离开。
一分钟后，苍野看着手头上143页的pdf文档发愣。
从岁知燃开始涉猎游戏，参加的或大或小的竞赛，到他的兴趣转为赛车后，经历的一些赛事，再到他接受过的全英文采访资料，她全都有。
小姑娘还非常贴心地告诉他，有些地方只摘录了英文原文，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帮忙翻译。
苍野很震撼，这是那个在论坛里被嘲学习成绩差，整日沉迷网络游戏的小妹妹做的文档？还提供翻译？
他随意翻了翻，越看越震撼。
倒也不用这么了解吧，详细到他后来只玩玩赛车，不正经打比赛的每场活动，都有记录在案。
他很想真诚地发文一句，妹妹，你是要追他吗？
言摇偏头，笑容又乖又甜地问了句：“你们晚上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啊。”
苍野抬起头来，这她都知道？
但以燃哥的性格，不会带女孩子去赛车现场吧，据说是以前碰到朋友带女孩，又哭又闹得把他给搞出心理阴影了。
她问得委婉，他也听出来了她的言外之意，现在拂了她的面子，比之后让她亲自被燃哥拒绝要来的好。
苍野尽量温声回答：“燃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说过不会带女生参加，所以不会带你去的。”
言摇了然地点点头。
那就是有活动了。
坐在另一桌的副帮主，手都快被室友给戳烂了。
室友疯狂暗示让他赶紧上去搭话，等会一起去玩游乐设施。
他本来还指望室友整天上蹿下跳的，能暖一暖场面，结果没想到，这小子见到真人后，一句话都支吾不出来。
他们俩在开场白介绍以后，就没能和言摇说上一句话。
眼看大家都开始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玩了，副帮主硬着头皮上去，“等会要不要和我们去——”
岁知燃走到门口的时候，收到了苍野转发给他的一个文档，点开一看，143页的pdf。
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以前看温妄舟像操碎心的老妈子一样看她试卷的时候，还以为这位邻家妹妹，就是个天真烂漫的网瘾少女，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倒有点刷新刻板印象。
他一边朝咖啡厅走，看见苍野发的下一条信息：【好几个人想带这位漂亮妹妹出去玩啊。】
岁知燃挑眉。
还没经过温妄舟的同意呢，就想来追人啊。
他莫名升起一种重大的责任感。
人是他带来的，那肯定不能回去的时候就被其他人给惦记上。
又是一阵开门的风铃声响起，门口站了一个人。
银色的头发一眼惊艳，言摇听见月光彩虹在旁边低声的惊呼，“这也太像盗贼了吧，燃哥比论坛里的那些人形容得帅多了啊，今天来得也太值了。”
岁知燃走近的时候，整个咖啡厅都安静下来，光线落在他身上，更将五官衬托得立体，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眸轻扫一圈，似乎是习惯了在任何场合被人打量，他懒懒地走到言摇面前，微微弯下腰，“言摇，回去了。”
言摇乖乖地点点头，动作上却是把小巧的包放在座位上，先走了出来，示意他到外面聊两句。
岁知燃跟着出了门。
这是要找他谈判，再玩一会？
原本在他们俩加上好友以后，温妄舟就发了消息给他，说言摇看起来很乖，背地里极其擅长惹事生非，在线下和人见面，生怕她会被人欺负，里里外外暗示他，如果有游戏网游聚会的活动，别带上她。
当然了，他满口答应，让兄弟放下心来，转头就遵从内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愿，把言摇给带到了现场。
原本他和言摇俩商量好，误会解除就回家，不过若是言摇要是想继续留一会，问题也不大。
他才不像温妄舟，管小孩那么严。
他依稀记得有一天，温妄舟人在酒吧都快喝断片了，根本不理来搭讪的人，倒是在听说手机也可以查游戏账号登陆情况的时候，拉着他，非逼着他教怎么查。
他对言摇的第一印象，就从那天开始，一网瘾少女加夜猫子。
十六个小时不停歇的刷副本记录，看得温妄舟脸越来越黑，当即醒酒，一脸冷意地出去打电话远距离抓人睡觉，他可笑死了。
对他来说，也就一天打16个小时的游戏，问题不大啊。
小姑娘起码还知道要保障八个小时的充足睡眠。
岁知燃盘算着，他要温和对待小姑娘的谈判。
言摇先开口说：“法制瓜吃起来，挺刺激的。”
岁知燃等着她的下一句。
“有没有更刺激一点的活动。”
岁知燃愣了一下。
这是在讲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看着言摇干净清澈的眼神，岁知燃紧抿下唇，微微皱眉。
他一个从来不在意口头用语的人，头一回觉得要好好教育一下，青少年的路子不能歪。
她眼神里还带了点期待。
她在期待他回复什么？
“你们是不是会去飙车？”
岁知燃：“……”
他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他准备好的一套严肃教育的措辞，从网瘾的治疗到青少年走偏路的话术，一句话都用不上。
岁知燃微眯起眼，“不行。温妄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知道她从哪里看来的，知道了本来今天原本聚会的内容不是在游乐场。
原本因为以前打游戏的一位队友，一直心心念念想坐他的车，才干脆约了人晚上赛车，不过因为扩大了人数规模，才加了个游乐园的健康下午场活动。
言摇微微点头，慢悠悠地拿出手机，拨回了屏幕上的未接电话，摁下了外放。
电话很快接通，温妄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去哪里了？岁知燃今天组局什么网友见面会，你没有跟他去吧？”
“啊，我跟他去了——”
岁知燃的笑僵在脸上。
他们不是商量好了，偷偷来，偷偷走，绝不被温妄舟发现。
言摇接着说：“书店买漫画。”
温妄舟的声音存疑：“玩得这么好了？”
“游戏周边的漫画书。”
岁知燃松一口气。
言摇问：“晚上回来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在C市，有些别的事，这两天不回去。”
“你会偷偷去做别的危险的事情吗，比如飙车。”言摇抬眼看岁知燃，声音清脆，“在燃哥朋友圈看到了你们一起玩的照片。温妄舟，你不会一边教育我，自己一边放浪形骸吧。”
岁知燃：……
猝不及防被拖下水。
温妄舟语气淡定：“放浪形骸，四字成语方面进步了。”
“别转移话题，燃哥说晚上有活动，你晚上不会去吧？赛车这么危险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合适的，对吧？”
温妄舟沉默两秒，“……不会去。”
言摇心情很好地道别，挂了电话。
下一秒，岁知燃收到消息，温妄舟：【晚上我不去了。】
言摇语气轻快，“看，他不去了，你可以带我去了。”
见岁知燃还在犹豫，言摇语气真诚，“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岁知燃头一回觉得自己轻敌了。
回想起来，刚去接她来的时候，她先摆出一副不敢违背温妄舟教育方针，反倒是他还安慰鼓励了一番，说有他在，见个网友没事的。
原来小朋友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带我去看看嘛？早在之前宣传的时候就听说了，迈凯伦Senna的新车车型立体感和科技感十足，透明式蝴蝶门设计，超高颜值。”言摇一本正经，“所以很想见一见，它是不是对得起车神“塞纳”之称。”
“……”
原来那143页详细调查研究的pdf，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在朋友圈po了一张照片，她就挖出来这么多，连他最近喜欢什么车都能聊上几句。
岁知燃险些失笑，他低头看着温妄舟发来的消息，又冷静下来。
他其实不太信的温妄舟所说的“不去”。
从这番谈话听起来，倒像是温妄舟在给言摇放烟雾弹。
“我很了解他的。说不去就不去。”言摇的声音软糯，仿佛在撒娇。
岁知燃警告自己不要随意动摇。
你了解他，他肯定也了解你啊。
他的脑袋隐隐作疼，怎么就一脚踩进了这两人互相给对方设的陷阱里。
岁知燃语气放柔，试图以温柔大哥哥形象改变少女的想法：“很危险的……”
“可是我真的很想一睹senna，百公里加速仅需2.8秒欸。”
言摇眼神闪闪，仿佛真的对跑车十分热爱。
“好不好嘛？他不会发现的。”
言摇也放柔声音，眼神继续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岁知燃长叹一口气，修长漂亮的手无奈地揉了揉额。
没想到啊，“他不会发现的”这种话，会是用在他要背着好兄弟，带未成年小妹妹去赛车现场，围观速度与激情这件事上。
风铃声叮叮当当响起，言摇进了咖啡厅，朝原先的位置走去，路过苍野位置的时候，她笑容甜甜地看向他，还有那么一丝挑衅的意味，“苍野，晚上一起呀。”
岁知燃慢吞吞地跟着回去，在吧台旁坐下，坦荡地接受苍野投来的不可思议的目光。
苍野被言摇的幼稚行径逗笑，配合她的话，揉了揉自己的脸，做作地喊了一句，“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