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幸运(1 / 1)

失重感。

风在耳边呼啸,夜空中铅色的云朵越来越远。高楼破碎的窗户边,追逐她的怪物就站在那里。

伏黑幸睁开眼睛,猛地从被褥里弹坐起来。手掌下是弹软厚实的床垫,身上盖着被子。

她调整呼吸,慢慢回神,原来只是梦。

门外飘来令人安心的饭菜香味,伏黑幸踩上拖鞋,脚后跟和脚掌都贴着绷带。

一定是在做梦,她家里出现了会做饭的报恩仙鹤。

伏黑幸摸索到餐桌上,向桌上的便当盒伸出手。禅院甚尔走过,将一块滚烫的玉子烧塞进她嘴里:“那些是接下来几天给你准备的便当。”

玉子烧冒着热气,烫得伏黑幸合不上嘴,只能用牙齿咬着吹气。

禅院甚尔解开围裙,揉把揉把扔到椅背上,胸口的小兔子露出变了形的笑脸。

伏黑幸傻傻地咧嘴咬住玉子烧,发出啊哈的疑问句。

禅院甚尔自顾自取了一双筷子,刚出锅的玉子烧直接下肚,没有半分不适。

他回答伏黑幸听不清一个字的问题:“中场休息而已,我的工作还没做完。”

伏黑幸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玉子烧咽下去,他又塞过来一块小香肠,堵住伏黑幸的嘴。

“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明天再走。”

勉强搞清楚现状,伏黑幸去厨房取来自己的碗筷。她边往嘴里塞食物边看手机,一夜过去,她的手机快要各种短信塞爆。

几乎所有她叫得上名字的同事都发来了慰问短信。午餐五人组另外四人的消息顶在头排。

桃濑成海叽叽喳喳了一堆可爱的废话,忙着关心伏黑幸的身心健康,还要把公司里大家的反应一一汇报。

她在消息末尾叮嘱伏黑幸好好休息,她们打算周末带礼物探望她。

小柳花子是另一种风格。她简单说了下自己听到的消息。警方公告昨晚有歹徒入侵公司所在的办公楼,不幸造成财物损失和人员伤亡。

很多人被警方请去配合调查。大楼里的各家公司间流传着小道消息,诅咒短信是犯人挑选受害者的方式,第三天没转发短信的受害者会遭遇谋杀。

伏黑幸熬到第五天,还能成功从凶手手下脱身,她的幸运人尽皆知。小柳花子安慰她,她休假的这段时间,公司补偿她为带薪病假。

然后是可靠前辈桦仓太郎,他先是很官方地慰问了伏黑幸一番,随后告诉伏黑幸不用担心她的工作——他分派给了桃濑成海和二藤宏嵩。

谢谢桃濑和二藤,她会躺在家里感谢她们的!

令伏黑幸深感意外,二藤宏嵩也发来慰问短信。这家伙包括打游戏时在内都是一副冷面眼镜男的精英形象,发短信居然改走软萌可爱风,每句话的末尾都缀着一个颜文字。

伏黑幸将信将疑地看了半天,转发给桃濑成海:“二藤被盗号了?”

桃濑成海发来一串哭泣颜文字,简约的符号小脸冲伏黑幸对手指:“宏嵩发短信的时候的确容易情绪高涨啦……”

这不是情绪高涨的问题吧,已经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诸多慰问短信中,有一条是奇怪的内容。

破产的前老板藤井宏树和一位富婆闪婚了,现在正在富婆家里做全职主夫。他发来的照片里,新任主夫围上了粉红色的小猪围裙。配字:奋斗!

伏黑幸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重看一遍。

没眼花,难道她的手机中了病毒?

禅院甚尔把桌上放凉的便当一盒一盒码进冰箱冷藏层。伏黑幸扣住手机,两只脚都缩到板凳上,抱着自己的膝盖。

“所以,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禅院甚尔的动作一顿,他故作漫不经心道:“你居然有心情纠结这些,正常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这事关我的人身安全。”伏黑幸严肃强调,“鸵鸟行为不可取。”

禅院甚尔的眼睛在屋里四处搜寻,终于被他找到一块抹布。于是他抓着抹布,卖力地在餐桌上折腾。他是鸵鸟,忙碌是被他掘出洞的沙子。

餐桌擦到第三遍,伏黑幸仍双眼牢牢黏在他身上。

禅院甚尔实在没办法无视她扎人的目光,他拉开靠背椅,坐在伏黑幸面前,右手紧紧抓着抹布不放。

那块可怜的布料都快被他揉碎了。伏黑幸重申:“我想知道昨晚的真相。”

禅院甚尔沉默许久,他的手缓缓松开,抹布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矫正了散漫的坐姿,变得紧绷有力,他在伏黑幸面前成为了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在讨论诅咒短信前,你需要补补课,好学生。”

这是一场漫长的科普。伏黑幸了解到了许多从不曾听过的词语。

咒力、诅咒、咒灵……放在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场景下,表层世界的人们只会把它们当作诡异的都市传说。

“你昨晚遇到的蜘蛛,是从诅咒短信的异闻以及收信人的群体恐慌中诞生出的咒灵。收到短信后,如果不将厄运转移给其他人,第三天,蜘蛛会取走收信人的性命。”

他松松扯出一个笑:“你居然坚持到了第五天……”

话在他的唇齿间转了一圈:“真是幸运啊。”

那群老蝗虫不会放过她的,他想说,但好在知情人是禅院直毘人,还有得谈。

伏黑幸的眼睛垂下来,又抬上去。

她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要是每一个收到诅咒短信的人都把消息转发给了下一个人,是不是蜘蛛就没机会出来。”

她正说着,禅院甚尔的手忽然扶住她的侧脸。他探来上半身,手指微抬,让伏黑幸对上他的眼睛。

“你感觉不到恐惧吗?”

托住伏黑幸的指尖一点点加重力道,但也只是在女性的脸颊上陷下几个小小的坑。

“哪怕是被恐怖的怪物追杀,被扔下十二层楼,一夜之间接触到完全陌生的世界,你完全不害怕吗?”

“伏黑,你不认为——自己会死吗?”

提问一个比一个尖锐。它们化作剪刀,切开凝固的空气,在胶卷上剪下定格的场景。

一只纤细的手拉动胶卷,使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它落在禅院甚尔的腕上,轻轻挪开了男人的束缚。

禅院甚尔坐了回去,椅凳的四条凳子腿敲在瓷砖上,哐啷响。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们可能陷入了奇怪的冷战中。一整天,禅院甚尔没有踏出房门。伏黑幸和小咪占据了沙发看电视节目,他就坐在餐厅摆弄手机,不知和谁联系。

没有事做,他在房间四处走来走去,像阴影中活动的巨人,无声地彰显存在感。

伏黑幸向来是一个体贴的人,很擅长给人台阶下。禅院甚尔第六次路过沙发后时,她说:“甚尔君要不要出去买冰啤酒?”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他不喝酒。

伏黑幸只当他拒绝了她的邀请,搂着小咪换了一档节目。

门口传来敲门声,禅院甚尔在门内叩门:“不是要去买啤酒吗?”

时间流逝得飞快,她们错过了今天的夕阳,蓝紫色渲染到天空尽头。很快,一颗颗星子会摘进云层。

伏黑幸居住的小区位置偏僻,工作日的晚上,路上看不到多少行人。两人一前一后朝最近的便利店走,前方不远处是一位背着书包的国中生少女。

十字路口亮起绿灯,她们穿越斑马线。

急促的车喇叭猛地响彻街道,伴随而来的是刺耳拉长的刹车声!

禅院甚尔是三人中最先察觉到危险的。他眼睛一扫,发现自己和伏黑幸不在卡车的冲撞范围内,立刻放下心来。

他拉住伏黑幸的手腕,让她在危险逼近时更靠近自己一点。

他没有用力,伏黑幸一下就挣开了他的手。纤瘦的身躯里爆发出力量,在禅院甚尔精神松懈的间隙,她扑向卡车前方的少女!

卡车飞驰而过!

三人分成两边,视线被遮蔽的短短一霎,像是木偶戏的舞台剧导演啪地放下幕布。

然后幕布再次升起,伏黑幸压着少女翻滚,直到撞上抬高的人行道。

禅院甚尔好像这时才恢复行动能力:“喂,你——!”

伏黑幸撑起身体,脸蛋肩膀都蹭上一大块灰。她依旧是幸运的,还有心情关心少女的伤势:“你还好吗?”

少女吓懵了,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伏黑幸简单检查了她的膝盖和手臂,微笑:“没事就好,旁边就是便利店,买点水休息一会儿吧。”

少女浑身发抖,恐惧迟钝地涌上心头。她连声道谢,不停向伏黑幸鞠躬,不顾挽留飞快跑开。

伏黑幸看着少女消失的背影,举起右臂,手肘果然擦伤了一大片。

一团蘸了酒精的棉球抵住伤口。

伏黑幸抽气:“好痛!”

“没有得到感谢吗,滥好人。”禅院甚尔说。

她们占了便利店里的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有镊子、酒精和无菌棉球。

伏黑幸抬眸,原本龇牙咧嘴的脸变得平静:“他人的感谢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哦,甚尔君。”

她用酒精蘸掉伤口上的灰土:“我不需要她的反应。”

“免费做善事,你一定是一位慈善家。”禅院甚尔半是讥讽半是埋怨,“幸运这种东西可不是靠做好事能积攒下来的。”

用过的棉球堆在桌上,伏黑幸活动手肘。

她平淡道:“甚尔君,从小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运气不会永远眷顾同一个人。只有作弊者才能轻松赢下每一场赌局。”

“对世界来说,”她坦诚道,“我是一个作弊的赌徒。”

赌/博是禅院甚尔少数能够理解的例子。他的手握紧,捏成一个松松的拳头。

伏黑幸抓出一团无菌棉球:“假设幸运是定量的。”

她在一大团无菌棉球里分出较大的一堆,推到自己面前:“我已经拥有了大部分的幸运。那么——”

较大的一堆棉球中,她又分出一小堆,推到别处。

“我愿意分出我的幸运,换取他人的一小部分公平。”

便利店的微波炉欢快地叮咚一声,是她们的肉串好了。两人谁也没动,谁也没去取。两双眼睛对视着,互不相让。

禅院甚尔伸来一只手,把所有无菌棉球推到伏黑幸手边。

他冷漠道:“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没有地方是公平的。”

一只手盖在另一只手上,轻飘飘的,随时都有可能逃走。

“如果存在某种东西,负责在每个人出生前分配他一生的幸运。伏黑,为什么她不能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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