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常星湖那遗憾的表情时，艾黎整个人都懵了。
可惜？可惜什么？来晚一步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糟糕的结果，可临到头，从口中发出的，只有一句没带任何情绪的：“啊？”
“啊什么啊？你刚刚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常星湖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戳在了艾黎的脑门上：“都说了暂时别碰虚无，你这娃咋就这么不听话呢！”
“这个世界的意志在排斥我和张碧，所以我完全没有办法接触这个世界的虚无。换句话来说，就算是想帮你缓解一下都没办法，你就只能自己受着。”
她看起来有点恨铁不成钢，但艾黎却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是在说这个事啊，她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暴毙了。
“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常星湖见她这模样，没好气的问道。
“可是，我没有感觉什么异样啊。”艾黎眨了眨眼睛，颇为无辜的回答。
准确的说，她不仅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甚至连精神头都比以前要好了很多。
“啊对对对，回光返照的人也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很有精神。”常星湖轻轻敲了一下艾黎的脑袋：“你这家伙绝对是那种，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非常好说话，实际上是那种完全不听别人的劝解，全凭自己心意做事的类型吧。”
“怎么会呢，听人劝吃饱饭可一直是我最认可的社交手段啊。”艾黎无辜的看着她。
“哈，我已经能猜到你男朋友平常是怎么头疼的了。”常星湖觉得自己有些牙痒痒了。
“算了，时间有限，我就不和你唠嗑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的隐瞒，老老实实的将你的真实想法和答案告诉我。”
“你说。”
常星湖目光如炬地看着艾黎，一瞬间，艾黎觉得肩膀上似乎压上了一座小山，沉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待在你原来的世界可以完全隔绝虚无的侵入，你愿意放弃你的男朋友，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吗？”
这个问题直白的让艾黎有些不适应。
她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只是怔怔的看着常星湖。
“什么意思？”
常星湖的表情很严肃，嘴角也没有带着任何的笑意，语气也不带任何的情绪。
“我和张碧曾经对过答案，发现我们其实并非来自同一个世界，但是你知道我们所在的世界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没有虚无，甚至没有任何的超凡力量。人类作为唯一建立了文明的智慧生物，牢牢把握着食物链的顶端。科技发达但并没有发达到可以冲出所在星球的地步……”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家乡也是类似的存在吧。”
艾黎抿紧了唇，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
“按照我们的推断，只要把你送回去原本的世界，其余的不敢保证，但至少作为一个普通人，安然的度过平凡的一生是没有问题的。”
“你不会被虚无吸引，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受控制成为被撑死的金鱼，而这一切的代价……”
常星湖碧绿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艾黎，嘴角的弧度吐出了充满诱惑的言语。
“只是放弃一个所谓的爱人，仅此而已。”
“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对象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但乌洛只有一个。”
艾黎的情绪，随着常星湖的话语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仿佛安静的幽泉，没有冰的坚固，却又比池水更加冰冷：“对我而言，离开他和要我的命，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了哦，少女。”
常星湖挑了挑眉，看不出态度是讽刺还是称赞。
“这世界上的人这么多，你被吊死在一棵树上，又怎么能看到广袤森林里那更加优秀的树木呢？”
“说不定等你回到自己的世界，就会发现你现在的男朋友也不过如此而已。”
艾黎笑了。
相比常星湖那带着强烈攻击性的笑容，艾黎的笑容要平静许多，但常星湖却觉得后背脊有一阵发凉。
她下意识地看向艾黎，对方依然表情温和看不出任何的负面情绪，甚至还露出一个标准的困惑表情。
“怎么了？”
常星湖舔了舔嘴角，忽然有些古怪的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能被选中对抗虚无的能是什么正常人？”
“嘿嘿，小家伙。”她贴近艾黎，手指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怕，语气充满了期待：“你刚刚，是在思考怎么杀了我吗？”
艾黎仿佛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哎呀，怎么会呢？”
她浮夸的捂住嘴，神态标准的像是在演老式电影：“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可没有这种力量和胆子，与你这样一位神明动手呀。”
她的表情太过无辜，着实是让人难以相信刚刚自己感受到的杀意，来自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同类。
常星湖没有生气，相反，她仿佛被逗乐了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是个恋爱脑！”
艾黎继续保持着那副无辜的表情，挤不反驳，也不打岔。
常星湖很快就乐够了，她重新靠回椅背，长腿翘起，态度自然得仿佛刚刚那个试探艾黎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好了，不用这么警惕，我对你没有而已，只是单纯的想确定一下你的想法而已。”
“你可是真的想清楚要永远留在这个随时会让你遭遇生命危险的世界了吗？如果仅仅是为了你那个男朋友的话，难道就不能让他去你的世界？”
正如常星湖所言，即便她的语言充满了挑拨离间的暗示，但艾黎却并未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
也就是说，对方的出发点，的的确确是在‘为她好’。
这让对方提出的“回家的诱惑”显得真实，且难以抗拒。
如果自己是个正常人的话，或许犹豫纠结之后，会选择回到安逸的地球吧。毕竟，又有什么事物能比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呢？
“你的提议的确很让我心动……可惜，你好像搞反了一件事。”
“不是我想要乌洛去我的世界陪我，而是我想要离开原先的环境，所以才来找的乌洛。”
艾黎看向圣灵神像，烛火的摇曳使得它的影子仿佛巨大的怪物一般，覆盖了大半个墙壁。
说来也很神奇，这些话本该被她永远的埋进心底，不让任何人知晓的。
可神明对彼此之间的情感实在太过‘信任’，以至于她此刻内容涌出了强烈的倾诉欲望。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艾黎清晰地认识到，此刻自己和常星湖的交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哪怕那个人是乌洛。
“长久以来，我对自己在那边世界的定位一直都感到茫然。”
“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父母为什么会轻易地死去？我又为什么非要被舅舅一家虐待甚至为了那点微薄的保险金和遗产，一次次置于死地？为什么学校的同学会因为霸凌我？为什么人贩子想要拐卖我？”
“是因为我活着，所以才会遇到这些事情吗？还是因为我上辈子造了孽，所以这辈子才一直遭遇那些灾难呢？”
“我搞不懂，所以一直在寻求答案。”
“老人们说，因为我上辈子造了孽，现在这一切都是在赎罪；大人们告诉我，因为我没有长辈庇佑，所以只能忍受苦难；同龄人则告诉我，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所以要教我如何‘做人’。”
艾黎微微侧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只有乌洛会告诉我，灾难的起源关我屁事。”
“我只是这操蛋的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员，不巧倒霉催的遇上了一群小脑发育不完全的傻嘚。他们嘴里叫嚣着受害者要宽宏大量，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独立清醒，纠缠着每一个他们觉得不够‘正常’的人类。”
“小时候的我，觉得这娃说话太不中听了，和大人们的理念完全不一样。可长大之后，我才发现他是对的”
“伤害我的人，是他们太糟糕了，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屁关系都没有。”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乐得找寻借口来打压霸凌他人。因为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借此发泄自己那些隐秘的不能公之于众的负面情绪的通道。”
“我实在是理解不了，又没有兴趣改变别人的想法。毕竟，这一切关我屁事。”
“所以，说实话，能抛开那一切人际关系来到一个全新的异世界，我是打心底地觉得很开心呀。”
艾黎看向圣灵雕像脚下的蜡烛堆，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那些摇曳的微弱火光，遮掩着不被世俗价值观认可的贪婪。
“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我有了。我完全可以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除了爱人之外，没有人认识过去的我，我完全可以在这儿成为一个崭新的自己。”
“所以，我是不可能回去地球的，哪怕留在这儿会死，哪怕我和乌洛最后分道扬镳，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果然，能做神明的家伙，就没一个是正常的啊。
常星湖看着艾黎，虽然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这位‘同类’，但相比于之前她那副平平静静温温柔柔的模样，还是现在的她更像一个‘活人’。
这才对嘛！
所谓的神明，如果本性不够贪婪，又怎么会一次次的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孜孜不倦地吞噬着虚无呢？
“很有趣的论点，对你来说，前往异世界原来是重启一段人生吗？”
“这样说也没有什么毛病。”艾黎收回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继续回归了之前那般平静的模样。
“至少我比那些小说主角要幸运，他们大多数是被泥头车撞飞到异世界的，而我好歹还是全须全尾被男朋友给带过来，还有一位热心的同类，可以给我提供回程的车票。”
“那，如果没有回程的车票呢？”
常星湖忽然问道。
艾黎微微一愣，有些不解。
“首先，我必须澄清一点。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一定能把你安全无恙地送回去之类的话哦。”常星湖双手一摊，脸上的笑容带着丝狡黠。
“至于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可以理解为，是因为我担心你未来会后悔为什么要和你男朋友奔现，所以才提前确认一下你的想法而已。”
“啊？”
“看得出来，你完全不打算回去原来的世界，也做好了即便是死亡也要留下来的心理准备。那我和张碧找到的那条路子，你还真有试一试的可能性了。”
常星湖双手向后搭在了长椅背上，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这个答案倒是真的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但艾黎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对方愚弄，她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常星湖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关于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解题思路。当然，它仅仅是个思路而已。”
“我和张碧情况和你不一样，无法替你实验这个思路的可行性，但理论上它是符合逻辑的。”
艾黎点了点头。
“你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