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学记(1 / 1)

晚间,苏二郎下学,呼朋引伴风风火火归家,就见自家弟弟一张小脸愁肠百结,盯着檐下黑黢黢的柱子发呆。

“三郎,你站这儿做啥?”

苏三郎抬头,见自己心爱的阿兄终于回来了,一腔委屈有了发泄之处:“阿兄,我很矮吗?史家的二娘才五岁就和我一般高了。”

苏二郎挠了挠脑袋,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弟弟,灵机一动开口道:“三郎你可曾听说过,汉代时有胡氏一族,族中盛产身量五短之人,到了胡十八郎这一辈,他发誓要改变家族在外形上的缺处,便寻尽天下之法,终于,他成为了族内第一个身量高挑之人。”

苏三郎心中微动,追问道:“什么办法?”

苏二郎神秘一笑:“多吃鱼蛋、多睡好觉、每日练一遍伏羲助长术,至于最后一条嘛,就是少忧思忧虑。”

说到此处,苏二郎揉了揉弟弟圆滚滚的脑袋,笑道:“你一个七岁小儿,每日里比学堂的夫子还持重,明日跟我上山挖笋,近日雨水丰沛,这雨后春笋最鲜嫩,我们让阿娘做竹笋焖肉吃!”

闻言,苏三郎终于展颜,高高兴兴地随兄长回屋用晚食,按照兄长说的典故,他晚间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暗自在心中发誓:他定要比那史曦娘高!看她日后还说不说兄长骗人!

刚刚胡诌了一个典故骗完弟弟的苏二郎,给自己夹了块鱼肉,鲜而不腻,满足极了!

史家这边,史曦还不知自己一番话让苏家小郎君的心情如何一波三折,用完一盏老鸭汤,吃了一整碟羊脂韭饼,满意地揉了揉肚子。

她是穿到此处才知道,原来这时候的普通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亏得史家家底颇丰,并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

她今晚的晚食单子,便来自县城里最有名的惠风酒楼,无他,只这家酒楼是阿娘的陪嫁,外祖宠女儿的行径也是当地少有。

酒楼里的主厨杨师傅可是曾经走南闯北学艺,到汴京城给达官贵人们做过饭的,年老倦鸟归林重回眉州,原本是阿娘给自家酒楼请的指导师傅,现在动不动要腾出手来给她折腾吃食,史曦还美其名曰帮酒楼更新菜品。

说“有点”手艺可就是杨师傅自谦了,即便史曦作为一个现代人,在见识了杨师傅的技术后,也不得不说自己原本的见识有点短浅且傲慢了。

就说今晚这道羊脂韭饼,虽说跟现代的韭菜盒子差不多,但却额外添了一份剁碎的羊脂,韭菜是春日时令菜,混着猪肉馅用调味料拌了几个来回,一口咬下去满齿生香,除了吃完要好好漱口刷牙没半点毛病!

可惜本朝没辣椒,史曦来了一段日子,都恨不得以后有钱了雇个商队专门去把辣椒引进境内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辣椒是美洲的产物吧。

饭后绕院子走了几圈消食,史曦躺在自己特制的竹椅上发呆,心间止不住感叹:这不就是自己上辈子追求的退休生活嘛,可惜自己上辈子还没来得及体验,人家原主五岁就过上这种日子了。

丫鬟春杏捧了茶来,史曦接过时突然想到阿娘晚间跟她念叨,说今日那位程夫人出身名门,闺中时学得一手好的茶艺,改日要让她去学个两分这辈子就够用了。

史曦心间纳罕,那程夫人看起来的确气质不俗,只是眉宇间依稀能窥见几分疲惫,想来嫁人后的生活要比闺中操劳许多。想到这点的史曦忍不住一激灵,她这等好吃懒做之徒可决计不能去给别人家当媳妇,还好今日把玉还给了那苏家小郎君。

“不学,茶是用来喝的,整那么麻烦。”史曦摇摇头,心道会的多干的多,她要是学了茶艺,以后宴客阿娘不得每次都把她拉出来“表演一番。

一旁的春杏闻言好笑道:“姑娘自落水后是愈发懒了,这茶道一门学问可是深呐,益州的方娘子当初便是凭借着一手点茶的绝活闻名蜀中,娘子若能在此道上有所造诣,将来还不愁讨舅姑欢心?”

史曦心道我闲的没事干嘛去讨别人欢心,如果没记错的话本朝徽宗皇帝在点茶上就是个名家吧,他咋不在金人南下时给敌方首领倒杯茶,坐下展示一番茶艺讨个欢心?

史曦啧了一声,继续放空发自己的呆。

只可惜,这等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好日子还没多过上几日,史曦便被亲娘打包送进了学堂。

本朝重文轻武,全国各地书院林立,无论男女皆会在幼时接受读书启蒙,史曦原本在史家祖宅上的是家中族学,后来落水大病了一场,史夫人便将她的课业停了,只让两个儿子依旧回祖宅读书。史夫人原本打算花重金为史曦请个夫子到家中教学,但昨日与程夫人交谈,谈及苏家俩小儿在乡塾中跟着名师张易简读书,那张夫子美名远扬,眉山县早慧的孩童大多受过他指点,史夫人心间微动,立马决定把女儿也送过去。

史家二房,也就是史曦父亲这一脉有三个孩子,史曦的大哥史闻洲今年十五,每日里喜好耍棍弄棒,整日与乡里的游侠儿厮混,快把史夫人愁个半死。二哥史闻达年方十岁,从小便好银钱财物,七岁时便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次被父亲带了出去行商见世面。

想到此,史夫人无奈摇头,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子,她只求小女儿不要做个大字不识目无远见的拙妇人,旁的不说,且看她儿时好友程夫人,其父程文应官居大理寺丞,从小便按着教养男儿的标准教女儿读书,如今苏家两个小郎君小小年纪便在学问上颇有慧才,谁能说不是程夫人平日里教导有方?史夫人略带愤然地想,难不成,苏明允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对俩儿子的影响能盖过程夫人这个母亲?

总之,在社会风向和亲娘威严共同的逼迫下,史曦纵有千般万般不情愿,还是照常上起了早八。

这乡塾位于城北一所道观里,对史曦来说有段脚程,家仆李叔亲自抱着她来到天庆观门口时,史曦忍不住在他怀里打起了瞌睡。

“姑娘,好好学,老奴申时末来接您。”

史曦被这观中的晨香烟雾熏得眼泪直淌,对着李叔点了点头。

“诶唷姑娘您哭什么,这读书是好事,何况春杏一直陪着您呢!”

李叔以为她是头一次离家不舍得,粗犷了一辈子的老头子,手足无措地给她擦泪哄人。

史曦:叔,我说是这香火太熏人了你信吗......

她冲李叔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目光逡巡着寻找自己的位置时,转头就看到了熟人。

苏家兄弟在读书上一向勤奋,今日同往常一样来得早,一大一小温习昨日所学后便开始习字,然后,便看到了史曦“哭哭啼啼”来读书的场面。

“这便是昨日你新认识的小姑娘?”苏二郎侧过身悄悄问弟弟。

苏三郎看了眼史曦兔子似的眼圈,和昨日那神采飞扬的样子相差十万八千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你让她同你坐一处,初来乍到,小姑娘估计怕生。”

向来对兄长唯命是从的苏三郎第一次幽怨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朝史曦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早啊,你也来上学啊。”

史曦看到来人,蔫蔫地打了个招呼,她生物钟还没调过来,往常这个时候,她还在会周公呢。

苏三郎皱眉:她明明又害怕又伤心,还要故作坚强跟我打招呼,算了,昨日说我矮的事不跟她计较了。

心里将史曦归作了一个不能一般见识的小妹妹,苏三郎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随即在她身侧的桌案坐下,一笔一画继续方才练的字。

“哇!你字写的真好!”

一道真诚的夸赞在耳畔响起,苏三郎笔下一顿,毛笔硬生生拐了个弯。

他有些自恼地看着眼前的字,轻声陈述:“我的字算不上好看,和阿兄比起来差远了。”

史曦顿住,就见前方一个和苏三郎眉宇有些相似的郎君转过身来,笑道:“三郎不必妄自菲薄,你还小,手臂力气不够,我和你一般年纪时写的可不如你。”

史曦闻言凑近了些,将二兄弟的字放一起欣赏,再次朝苏三郎发出惊叹:“你们俩的字像又不像,你哥哥的字用墨饱满,笔画有明显的轻重错落,自然率真,你的字用墨浅淡一些,更工整平稳,你们才这般年纪便能写成这样,真是不错!”

史曦发自内心给宋朝的文化教育点个赞,你看看,随便挑俩小童都能把她按地上摩擦。

苏家二兄弟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点评书法,眸里皆闪过惊讶,苏二郎性格外放,当即拍手笑道:“史家妹妹小小年纪便有这番见地,实在不俗!想来也是史家从小在书墨上勤加教导,姑娘不如写幅字与我们探讨?”

少年目光炯炯,真诚的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史曦认真地与两兄弟对视:“你们真的要看?”

说罢铆足心气,认真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软趴趴的“史”字,抬头看向对面二人。

苏家二郎愣住,随机笑开:“也算是......未加雕饰,颇有童趣!”

苏三郎盯着史曦那双剔透杏眸,憋了半天,鼓励道:“你加油,知耻而后勇。”

但他很快便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因为史家这小女儿,根本不知“耻”字何为。

先是张夫子问她可曾读过什么书,她大言不惭道字还未认全,书自然是一本没读的。本朝学风盛行,“三岁童子耻不知书”,苏小郎惊呆了,自己五岁已经被阿娘教着囫囵把《礼记》和《论语》背完了,至于阿兄,五岁已熟读《春秋》,可史曦她,好像真的不认识几个字...

张夫子乃修道之人,对学生向来宽容,当即便笑眯眯地给她制定了学习目标,一天识十个字,其余时间便跟着年龄略大一点的孩子学习音律、诗词、计算启蒙,史曦也笑眯眯地应下了。

一炷香后,她在张夫子缥缈悠长的讲课声中再会了周公。

作为邻家兄长、全场唯数不多的熟人兼暂时的娃娃亲对象,忆起阿娘嘱托,苏小郎君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她,于是趁夫子不注意,苏小郎君戳了戳身边的人。

史曦烦躁地动了一下,继续睡得不省人事。

苏小郎继续戳,史曦终于被戳醒,抬头生气地看着身边的人:“你烦不烦!”

清泠泠脆生生的童音,打断了张夫子仙风道骨的讲学,整个学堂里的孩子朝这边看了过来,史曦还未有所表示,苏小郎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于是乎,开学第一天,史曦就被罚了留堂抄书,苏家三郎,也迎来人生第一次被罚。

“那个...”满学堂还剩他们二人,史曦讪笑,心有愧疚,“也算是一种经历,对吧?”

苏三郎绷着脸不答,一笔一画抄的十分认真。

他决定了,等过了本月,他就坐的离她远远的,再也不靠近这人。

可每当他觉得时机已到,他就会在第二天早晨发现史曦眼角泛红。

罢了,她还是不适应,我再陪她半月。苏小郎对自己说。

三个月过去,俩人还是同桌,他已经完全领教了史曦的聒噪,换座一事也被抛之脑后。

“羊肉锅子你吃过吗?改日来我家吃,拿鸡肉和猪肚做汤底才叫鲜美!我前几日刚刚磨好了酸梅粉,待天气再热上几分,可以加冰给你们做冷淘!”

“兔肉自然好吃的!可惜调味品不足,不然兔腿用火熏一熏可以更好吃!”

“啊李叔来接我了,改日聊,对李叔就是我说的小李的爹,不说了明日见!”

苏三郎收拾好东西在李叔身旁站定,便见史曦一步三回首地跟同窗告别,苏二郎近日被张夫子留在后面开小灶,程夫人便让他和史曦一起回家。

“苏小郎,你怎么又不开心?”

史曦挥别同窗,脚步轻快地走近。

这满书院,谁不是客客气气以礼相称,唯史曦,整日用吊儿郎当的语调喊他“苏小郎”。苏三郎眉头一皱,否认道:“没有。”

“还说没有,你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难道你还在生我气,我都说了木蜻蜓不是故意飞池塘里的......”史曦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

苏三郎觑她一眼,哦,忘了,这人昨天为了跟他讲什么流体力学,把他的木蜻蜓丢进了池塘,想到这件事,他脸又黑了三分。

史曦还在黏黏糊糊道歉:“我赔你一个新的,我换种材质做绝对会飞起来,这可不是张夫子说的什么道家力学,这是牛顿家的力学。”

苏三郎平静地听她胡诌,淡淡开口:“你不用赔我,你上课少睡几次,便当做跟我道歉了。”

史曦脸上的笑顿住:“这个嘛,张夫子不缺好好听讲的学生,这种‘之乎者也’留给你们听就好了,我又不是不懂其中道理,我只是不会文绉绉地说。”说到一半突然问身边的李叔,“李叔您看,苏小郎他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李叔不明所以,反问道:“像谁?”

史曦拊掌:“像我们学院的夫子!每日绷着脸训我!”

谁曾想过她堂堂新世纪大学生,穿过来整日还要被一个少年老成的小童训!搞得她最近叛逆得很,越发看这苏小郎不顺眼。

苏三郎闻言脸一红,正要发怒,便见不远处一眼熟的仆人跑着寻来。

苏三郎认出是父亲身边的安顺,一向情绪内敛的他忍不住流露出惊喜:“安顺叔,可是父亲回来了?”

安顺听到声音,气喘吁吁地在苏三郎面前停下,也顾不得擦额头的汗:“小郎君,老爷是在回来的路上了,老先生快不行了,您快随我回老宅去!诶,二郎君呢,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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