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柠搭在手臂上取暖的手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被风吹过带起的鸡皮疙瘩消了下去，莫名的，车里渐渐地变得温暖起来，不是她上车那样冰得像冷藏室一样。
“喂。”陈煜舟散漫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寂寥的空间中，吓了她一跳。
温柠回过神，思索一番，这句“喂”，应该是对她说的。
偏头看过去。
对上那双黑曜石般映射着光亮的眸子。
“啊？怎么了？”
两人对视不过一秒。
绿灯亮起。
陈煜舟平淡地移开视线，落在前方。
线条流畅的轿车窜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有点洁癖。”
嗓音淡淡的。
温凉的指腹不经意间戳到手背。
温柠若有所感地低下头，冷白的手捏着未拆封的毛巾盒闯进视线。
不小心地，指甲修剪圆润的大拇指轻轻地抵着她的手背。
似乎是感受到不对劲，下一秒，在她的注视下又慢条斯理地往后退，抬了抬手腕。
温柠莫名读懂他的意思。
伸手接了过来。
粗粝的触感有几分不对劲。
温柠翻过毛巾盒一看——
是一张云南白药创口贴。
……
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晕开。
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手背上的小划痕。
此时想起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蔓延开来，就像这股感动一样，不大，但让人忽视不了它的存在。
温柠眨了眨眼，敛起眼角的水汽。
目光凝结在那块小小的创口贴上，轻声开口：“谢谢。”
陈煜舟头也没偏：“置物柜里有消毒碘伏。”
温柠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
张了张嘴，正想拒绝，被陈煜舟先开口堵住。
“我晕血。”
温柠：“……”
他这是说，他晕血，所以，她得用碘伏盖住？
温柠似懂非懂地取出碘伏，惊讶地是还有配套的一次性棉签。
抬了抬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飞速倒退的街景，现在一帧一帧地在她眼前放映，像是游玩观光的马车。
温柠愣神间，一辆共享单车飞窜而过，很轻松地在人行道超过了他们。
她的视线里，男生停了下来，拿出手机自拍，似乎在记录一辆以引擎闻名的跑车被他骑着单车超过。
猝不及防地，温柠对上那双眼。
虽然她知道对方看不到她，但还是下意识地撇过头，转向陈煜舟。
目光落在不到二十码的盘上。
微怔。
后知后觉地看向手中捏着的碘伏。
莫不是……
“市区限速。”陈煜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为什么这么慢，但周围的车都“刷刷”地超了过去。
温柠“噢”了一声，思绪慢半拍地接上后半句。
——他害怕开快了，碘伏倒出来弄脏车？
温柠思忖几秒。
觉得很有道理，下手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弄撒一滴。
--
几天后。
温柠踩点赶到和程今禾约好的咖啡厅，推开门进去时，门口的风铃响起，引来几道视线注意。
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惊艳。
“柠柠这里！”
程今禾远远地朝着温柠挥手。
温柠头也不偏，快步走过去，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
伸手扯出桌上的餐巾纸顺着湿了一小半的头发从上往下捋。
程今禾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没有让司机送你一下吗？”
温柠头也不抬：“没有。”
程今禾主动给温柠递纸，话里有点担忧：“不会感冒吧？就送一下也不会耽误很久吧。”
温柠还是摇了摇头，出言安抚她：“没事，雨不大，不用麻烦别人。”
程今禾叹了口气：“柠柠，你这副宁愿自己扛到死，都不愿意麻烦别人一分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温柠眨了眨眼：“可能下辈子吧。”
“你！”程今禾佯装生气，瞪大圆眼，“哼，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何方神圣会让你主动开口提要求。”
对视一眼，两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今禾挥手招来服务员点单。
话题就这样不轻不重地掀过去。
温柠脑海里却闪过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愣了两秒，她摇了摇头。
可能是遇到过，这几天，她想起陈煜舟的频率高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程度。
“柠柠，你喝什么？”
程今禾的声音把温柠从那场雨中拉了出来。
她摇了摇头：“柠檬水吧。”
程今禾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那就要一杯冰美式吧。”
等服务员走了，程今禾才开口：“还在省钱？喵喵不是今下午送到收养家庭了吗？”
温柠：“放心不下，给喵喵又买了点冻干一起送过去了。”
程今禾沉默。
“你那叫又买了点？我合理怀疑你又搬了个家过去。”
“哪有……”温柠想起来收养人打开门，看见她大包小包时的震惊眼神，逐渐心虚，声音弱了下来，“……很多，我只是，担心喵喵，”
“……”程今禾有几分无语，“舍不得喵喵就留着自己养呗，又是费大力气驱虫绝育，考核收养家庭，又是花光自己微薄的实习期工资给喵喵买进口冻干，图啥啊……”
温柠低了低眼，只是用纸擦自己的头发，一言不发。
看着她这副低落的模样，程今禾欲言又止，眼里闪过几分纠结的神色，最后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温柠只是害怕，害怕建立亲密关系，害怕十几年后喵喵离去的痛苦。
程今禾目光落在温柠身上。
车停的距离很近，温柠打湿得不多，只是发顶和肩膀处有点湿润，几缕发丝歪七扭八地贴在脸颊处，但并没有破坏她的美，甚至增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破碎感。
温柠的长相毫无攻击性，五官精致柔和，杏眼水润，一眼望过去只会让人生出亲近的好感，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活脱脱的就是刻板印象里男性深藏心底的白月光。
但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温柠温和的性子下是拒人千里的疏离，恨不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在一个世界里，拒绝所有的示好。
程今禾咽下嘴里的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算了，今天所有花销我请。”
“话说，”程今禾飞快转移话题，“温家不是找你回去了吗？你怎么还是这么穷。”
温家找上门的那天，程今禾也在旁边听了一嘴，但不知道后续。
温柠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
温柠淡定地开口：“他们只是找我替温妍熙结个婚。”
程今禾：“……”
程今禾：“？”
“你说温家放什么狗屁来着？”程今禾反应过来，差点蹦起来，声音不自觉放大，引来隔壁桌的眼神。
温柠拉了拉程今禾的手腕，向注视的目光投以不好意思的歉意。
“没事的，今禾，只是领个结婚证而已。”
程今禾气得火冒三丈，看温柠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对她这副性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又气又心疼。
“我就说那家人没安什么好心！”程今禾恶狠狠地骂道，又快速补了句，“除了温奶奶。”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就偏偏这几天把你找回去，我还以为是……”
她还以为是温家良心发现了，过意不去打算照拂一下，结果……
程今禾及时闭了嘴，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气氛一下冷下来。
服务员端着冰美式上来，放下，又很快撤走。
程今禾顺势转移话题：“那是和谁结婚？帅点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白嫖一段时间也算是赚了！”
温柠慢吞吞地抿了口冰美式，又缓慢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
注意到程今禾又要发飙的眼神，温柠坐直了些，皱着眉头苦想，艰难地补充了一句：“姓陈，陈家大少好像。”
程今禾注意力一下被陈家吸引。
“陈家？温家那家子人会把这种好事让出来？”
温家算是桉城里排得上号的豪门世家，但比起来陈家还是不够格，就连联姻都算是高攀。
陈家，才是桉城里说一句话，整个天都要跟着变一变的权贵豪绅。
愣了两秒，程今禾的态度从疑惑转变到了愤怒，显然她也听过陈家那位不少的花边新闻，一下想到了关键。
温柠思考了一番，掠过被水淋的那一段，简短地把那天的事描述了一遍。
她话音刚落，程今禾就气得骂了句国粹：“订婚的时候上赶着，怎么要履行约定了又假慈悲地让你上！”
温柠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只是扯个证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你！”程今禾气得牙痒痒，“懂不懂那些男的对离异有多歧视啊！”
温柠：“不懂，”瞥到她要抓狂的表情，又补了句，“我又不结婚。”
“……”程今禾的火气一下熄灭。
也是。从她认识温柠起，温柠就多次表示过自己以后不会结婚，等老得只剩二三十年时再养一只猫，和它一起同生共死。
“这样一说，”程今禾琢磨了一下，“你也不亏哈，还多了套陪嫁的嫁妆。”
温柠搅了搅冰美式，冰块撞击杯壁，劈里啪啦地响了一片。
“总得有点报酬吧。”
程今禾勉强接受温柠不久后就要结婚的消息。
转念一想，眼睛噌地亮了起来：“陈家那么有钱，那你离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个大富婆了？”
温柠看她一眼，淡淡出声打破她的幻想。
“有钱人结婚怎么会没有婚前协议。”
“喔……”程金禾双肩塌下来，“也是，越有钱越抠这些人。”
“啊——”她抱着头小声嚎叫，“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温柠：“……”
她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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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柠？”
温柠回过神的时候，“广茂酒店”几个漆金的大字已经近在眼前。
天气已然放晴，天边带着雨后初霁的蓝，空气里都透着清新。
温柠转过头问：“真要去？”
程今禾头也不回，拉着温柠直奔大门口。
“看看呗，还没见过传说中的那位陈少长啥样呢。”
酒店两侧是宽阔的停车坪，清一色地停了一溜儿豪车，温柠勉强能辨别出几个牌子，都是上百万起步。
突然有点胆怯，她忍不住扯了扯程今禾的手腕，小声说：“真的要去吗？”
程今禾很肯定地点点头，变魔法一样从包里拿出一张烫金的红色请帖，递给侍应生。
在温柠的注视中，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温柠咋舌，但又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对侍应生笑笑，也快步跟了进去。
来来往往的人嬉笑打闹，有不少目光顺着声响停留在她身上。
温柠只觉得有点吵闹，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走到休息的沙发处，在程今禾身边坐下。
“我不太喜欢这里。”
程今禾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也不喜欢，来看看你未来老公长什么样，顺便应付一下差事。”
程今禾突然看了下四周，凑到温柠耳边小声地说：“如果丑的话我们就略施小计让他主动退婚！”
温柠对未婚夫的长相并不感兴趣，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商业联姻而已。
但对她后面说的主动退婚上了心。
和人结婚，总归是麻烦的，让对方退婚，又可以少了很多事。
温柠卷翘的长睫颤了颤：“怎么略施小计？”
程今禾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先看看陈少长啥样吧。我记得老头说今天陈家有一位要来，应该是那个陈少。”
温柠掐了掐指尖，温声应了句：“好。”
宴会开始了有一会儿，两人只能边吃边走，凭借着他们交谈中的称呼分辨可能的订婚对象。
来往的人都是盛装出席，男的一身严肃西装，女的一袭高定礼服。
温柠和程今禾都是一审裁剪简单的长裙，但耐不住温柠那张精致的巴掌脸太过吸睛，走动间无数道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
温柠走动了几圈，感受到身上不断投来的视线，眉尖蹙在一起。
心底的烦躁压不住，快步远离了中心，朝偏僻的角落走去。
刚在隐蔽的沙发坐下，还没来得及长叹一口气。
温柠又耳尖地听见了交谈声在不远处响起，吓得她立马蹲了下来，试图藏在沙发后。
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才发现，除了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还有一道稚嫩的女声，应该是五六岁的小女孩。
……
“怎么躲在这里？”
“我害怕，妈妈说我听话会有怪兽来抓我！呜呜呜呜……”
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小女孩呜呜咽咽的哭声细碎地响起。
温柠心下有了判断，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又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听了两句，她也大概猜到了男生不太会安抚人，放软的语调听起来都有点生硬。
还没等她做出决定。
楼梯口处又传来了声响。
“没事的，我是你的守护者，怪兽看到我都会逃跑的。”语气闲散，带着几分不走心。
“真的吗？”小女孩半信半疑，“那大哥哥会把怪兽们打疼嘛？”
男生沉思了一会儿：“不会的，我只会把它们吓跑，让他们不敢出来吓人的。”
静默了两秒。
在温柠以为小女孩被哄得满意的时候。
脆生生的声音又响起：“我不信，你肯定是哄小孩的！”
……
又安静了几秒。
温柠能想象那个男生的崩溃。
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里的烦躁一扫而空。
“没有喔。”
“前几天奥特曼还联系我，说很谢谢我呢。”
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一本正经地哄骗小孩。
落在温柠耳中莫名多了几分懒散，似乎下一秒就要没耐性了。
小女孩可能思考了一下，被话忽悠带进胡同。
清脆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犹豫：“那……能让我看看它们呢？他们是不是很可爱？在听话的时候。”
“妈妈说，小孩子听话的时候都很可爱的。”
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不是喔，恐怖的怪兽在它父母和朋友眼里也是可爱的。”
“和听话没关系哟。”
……
前所未有的角度让温柠怔在原地。
听话，不是可爱的前提。
她眨了眨眼，想起那段不听话就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日子，那时候，夜夜噩梦，直到，遇到了陈煜舟——
猝不及防地。
放在桌上的手机倏地响起来，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温柠神色一变，手忙脚乱地去捂，却不小心点到了接通键。
慌乱间，她下意识地抬眼朝楼梯口看过去。
刚好。
撞上一双熟悉的眼。
陈煜舟。
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她主动提了很过分要求的人。
时间像是一瞬间静滞下来。
周遭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电话接通两秒，听筒里传来一道激动高昂的声音——
“柠柠！我看到你未来老公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