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辈子(1 / 1)

再次经历一遍这样的场景,音如与洛念都表现得相当冷静。

反倒是旁人,看得唏嘘。

季清礼垂眸,看向洛念。

他十年如一日地接送洛念来往困兽峰与主峰,唯独这一日,洛念告诉他晚上师娘要带她出行,不用他来接了。

他内心莫名失落,待在冰封谷中,彻夜修行。

等他出来时,已是次日天明。

洛念最无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他仍然记得,找到洛念的时候,她一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

所有长辈都忙着去追查凶手了,音晖与音如料理皇甫鱼的身后事。她躲在这里,除却他没有人能找到。也就是那一日,她问他:“师兄,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他蹲到她面前,反问她:“什么是永远?”

“就是一辈子。”

“永远”这个词太过广阔,而若要量化,在洛念看来,就是一辈子。

季清礼重复:“一辈子?”

“嗯。”洛念看向他,眼神带着希冀:“从现在,到我死为止。”

季清礼给出的答案是肯定。

洛念不会不明事理地迁怒他人,也不会牵强地责怪自己。对于已故之人,除去怀念和释怀,似乎不会再有更合理的情绪。

负面情绪需要她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季清礼能给的只有陪伴,和承诺。

在他的人生里,收获的善意和恶意很难说哪个更多。

他还记得被夜鬼主囚禁的那些年是怎么挨过来的。

夜鬼也会审时度势、踩低捧高。起初夜鬼主大费周章将他从苍羽派后山带出来,他们还以为他极受重视,自然也不敢怠慢他。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发现夜鬼主不过是当他当个新奇的玩意儿,新鲜劲过去了,自然是随手可弃。

倒不如说被丢弃更好些,总比被凌虐来得强些。

夜鬼主只有在想起自己的这个儿子时,才会来“照顾”他一二。更多时候,是看守他的人将他当作情绪的发泄口,对他施虐,出口贬低。

岁月冲刷了在苍羽派的大部分记忆。

他已经不记得,如何才能做一个正直的人,如何才能成为爷爷口中的君子。

被音晖带回照月宗后,面对崭新的教育,夹杂着痛苦的记忆一起,形成了独属他自己的人生观。

在那已然褪色却鲜活的回忆里,失而复得的只有洛念。

若非洛念哪一日不需要他,否则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至于她口中说的一辈子......

直到她说出对他的喜欢时,才尘埃落定。

想到这,季清礼俯身,拉起洛念的手。

她看似无碍,身体却着实紧绷。

季清礼一根根掰开她紧握的手指,从指缝中插进去,变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洛念知道这是属于他的安慰,抬头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眼前的画面一直持续到音晖赶来,小心翼翼地扶起皇甫鱼。

一言不发的音如终于回头,用身体挡住了身后的小音如。她下了定论:“是残桥使。”

岳怀姜不解:“残桥使?”

“嗯。”音如解释道:“我曾与残桥使交过手,那次与其他几位修士一起拼尽全力,还是让他逃了。近些年夜鬼作恶,能力也有高低之分,他应当是其中翘楚了。”

“哦......那你怎么就确定是他?”

音如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又回到原先的状态。若非知道她心怀大义,还真容易误以为她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残桥使善用蚕丝,无形之中,千丝万缕。待到下手时,蚕丝收紧,皮肉看不出来,内脏已支离破碎。我方才已仔细瞧过,母亲之伤,便是如此手笔。”

时忘尘扬眉,内心感慨无情道之人的沉着。

能在短时间内修整好自己的情绪,坦然面对自己的心结,真是了不起。

看来,她就快破境了。

岳怀姜问音如打算如何做,音如选择先回到照月宗禀告音晖。

他们在那边讨论着后续应对之法,洛念耳边忽然传来季清礼的传音,只有她能听到。他说:“当年,千般阻挠我做新的夜鬼主之人便是他。”

洛念没听说过这一环,传音回去:“为何要阻挠?”

“夜鬼主的位置并非世袭罔替,有能力者即得。我杀了前夜鬼主那夜,留存在那边的夜鬼紧急召唤,分布各地的夜鬼匆匆赶来,其中便有残桥使。他认为我不过黄口小儿,不配站在高处,拒不同意。”

“后来呢?”

“更多夜鬼认为我不同,选择站在我这边。我即位后,他仍然一直站在我的对立面。”

洛念蹙眉,直觉这个“对立面”有些怪异。

季清礼抬起另一只手,抚平她的眉头,继续传音道:“这人难缠,不然也不会一路跟到这里。”

洛念一惊。

身为魂师,最重要的便是把控气息。季清礼说这里还有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可是她丝毫未曾察觉。

季清礼像是有读心术,看出她的想法。他开口,真切的声音入耳:“夜鬼善于隐蔽自己的气息,感受不到是正常的。”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整得其余人都一头雾水。岳怀姜回头,莫名其妙:“什么?”

“没什么。”

音如心中还是对季清礼在黑蛟秘境中见死不救的行为有所芥蒂,暂时无法直视他。她微微侧身,走出他的视线范围,道:“走吧,去找灵鹫。”

“哦对。”岳怀姜这才想起来这事,解开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从里面抓出一只又一只白色的鸟类:“你看看哪只是你们门主的灵鹫?”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动作。

随着被抓出来的鸟类增多,鸟叫声也不绝如缕。

太过聒噪,一直沉默的即墨染终于开了口:“师父传讯,灵鹫已被寻回,诸位可以离开幻灵池了。”

“一个都不是啊?”岳怀姜如遭五雷轰顶,大受打击,指着到处乱飞的鸟问:“那这些怎么处理?念念,能带回去驯养吗?”

洛念哭笑不得:“师姐,这些都是幻术,带不出去的。”

岳怀姜很是失落:“好吧,我抓了老半天来着。”

时忘尘听到可以走了,大喜过望,他现在只要和秦妧待在一个空间内就浑身不自在。他连忙挥手,众人面前出现一道门:“我们快走吧。”

听出他语气中的急迫,秦妧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众人跨过那扇门,重新回到现实,正是幻灵池的岸边。

外边已经入夜了。

即墨染拱手,对着众人道:“在下要去复命,就先走一步了。诸位劳累一天,可先回寝房休息,明日江湖令上所写的灵石自会遣人送到。”

其余人纷纷拱手,作为告别。

即墨染看了一眼洛念,又在看到她身边的季清礼后欲言又止。半晌,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了。

七重门此番的目的达到了,秦妧承了秦朔的命令,应当立刻封闭幻灵池内的混沌无极。可如今她与时忘尘各握一半掌控权,要做什么还是要与他商量才是。

时忘尘刻意绕到另一边,与她隔着几个人。

秦妧想离他近些说话,他精准捕捉到,立刻保持着距离退至另一侧。

秦妧默了默,只得直接道:“我可以将混沌无极的禁制打开吗?”

禁制一开,混沌无极内的所有活物立刻被弹出回到现实,而混沌无极本身也将陷入一个月的沉眠。

时忘尘摆手,身上的铃铛声随着动作发出脆响:“随便你吧。”

混沌无极都被他们放进幻灵池里拿不出来了,装模作样问他有什么用。

他这样,秦妧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她转身,手抬起,悬在虚空中做出轻抚的动作。绿色荧光星星点点亮起,从四周飘向池中央,随后迅速下沉,如同星海坠落。

下一刻,几位修士被弹了出来。

他们不明就里,疑惑着起身。有人问:“什么情况?”

秦妧对着他们抱歉道:“灵鹫已归位,劳烦各位辛苦一趟了,明日灵石将送至各位房前。”

几位修士面面相觑,最终与秦妧打过招呼后,转身离去了。

照月宗众人便也与秦妧告别,向寝房走去。

音如和时忘尘跟在后边,岳怀姜加速走上前,凑到洛念身边:“念念,你不是最讨厌那个秦妧了?每次你俩见面都不对付。”

洛念点头:“嗯。”

“那你今日怎得对她如此平和?”

“没什么,”洛念挽着岳怀姜的左臂,语气轻松:“就是发现她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哦?”岳怀姜扬眉,好奇劲涌上来。

洛念却忽然指着自己的腹部,瘪着嘴,一幅受了委屈的样子:“师姐,我好饿。”

岳怀姜这才反应过来,修士过了元化境才可辟谷,她的小师妹还差得远呢。

她连忙扯着洛念往寝房赶去,口中不忘安抚着:“念念别急,师姐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乾坤袋里可收着不少好东西呢!

洛念跟着疾走,笑着应:“嗯嗯!”

时忘尘双手交叠放在脑后,一幅浪荡子的模样。音如瞥了他一眼:“站没站相。”

“你小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冷漠。”时忘尘啧啧两声,拖着长音感慨:“无情道害人啊——”

“你倒是痴情,”音如毫不留情地揭短:“口嫌体正直。”

指的便是他在幻境中赶去接住秦妧一事了。

涉及秦妧,时忘尘总是情绪复杂。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他最不想承认的爱意,全都交织在一起。

他叹气:“休要再提了。”

**

已经提前跟众人打过招呼,说自己有要事的季清礼出现在郊野无人住的破败小屋。

他坐在已经朽化的木凳上,摆弄着桌上已碎成瓷片的茶盏。

一阵寒风吹过,阴冷刺骨。

季清礼眼都没抬:“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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