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走廊里铺了红色地毯，灯光柔和，交织落在霍煜乌黑碎发上。
光影如流，顺着他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覆了薄影在他绯色润泽的唇上。
季思谙不觉间盯看他许久，眼见着男人变魔法似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签名笔，朝她迈进半步，腕骨突出的手径直拽住了她帆布包一角。
霍煜倏地抬眸，鸦羽下眸色沉暗，毫无征兆地撞击了季思谙打量的视线。
两人微妙地怔了片刻，霍煜先移开视线，不动声色掩去慌乱。
他声音有些暗哑：“想签哪个位置？”
季思谙的帆布包是白色的，只右下角有个小小的logo，其他地方都是空白。
“都可以。”她暗暗吞咽，低眸，强装镇定。
霍煜没再多说什么，又靠近了一些，低头签名。
他身上，薄荷柑橘的清新香味，若即若离地缠绕着季思谙的呼吸。
她的心跳，不合时宜地变快。
霍煜签名一向利落迅速，字迹可谓潦草。
但这次，他却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ok。”男音沉沉，他随之盖上了笔帽，退后与她拉开了距离。
压抑的呼吸，总算恢复顺畅。
霍煜面上很是淡然，把笔揣回裤兜，“合照发你微信了。”
话落，他打了招呼，“我先入场，你自便。”
转身就走。
季思谙全程没能插上一句话，眼看他背影远去，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若有所思地扯着帆布包看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九年没见，他这手字倒是比以前好看了很多。
“谙谙！”会场入口突然冒出一道身影。
林素举着手机出来，看见走廊里的季思谙，立刻招呼她过去，“叶导问起你了，快来。”
她也没想到叶婠真的会找季思谙商量选角事宜，还以为她之前只是客套一下呢。
季思谙快步跑近，顾不上和林素说刚才偶遇霍煜的事，她俩进了会场。
会场中心，有个女演员在试戏，但试的并不是女主角的戏。
林素带着季思谙悄声到了叶婠那边，随手帮她接下了肩上的帆布包。
季思谙同叶婠说话去了，林素拿着她的帆布包定住，盯着上面“霍煜”两个字傻了眼。
什么玩意儿？是她眼花了吗？
林素揉了揉眼睛凑近细看。那两个字写得很清楚也很周正好看，她就算想认错也错不了。
这是霍煜本人签的？
林素觉得季思谙自己肯定不会在包上签霍煜的名字，何况字迹也不像她的。
但是霍影帝的签名什么时候这么端正过？不都是连笔的鬼画符艺术吗？
林素感觉自己的脑子忽然有点不够用，朝季思谙看了一眼，见她和叶婠正讨论着什么，只能先压下心头那快要喷涌而出的好奇心。
季思谙也没想到叶婠会在选角时，认真征求她的意见。
她和其他导演感觉不太一样，是个很好的伯乐。
试戏的女艺人便是星野传媒的谈总推荐给叶导的那位，名字叫姜漫。
叶婠本以为谈序是打算捧她演女一号，没想到姜漫试镜的角色却是女三号。
她的准备相当充足，从言行举止到神态外貌，都很符合女三号的人设，台词功底也出奇的好，狠狠惊艳了叶婠和季思谙。
作为原创作者，季思谙觉得这个女艺人这段戏，将她剧本里的角色演活过来。
她内心大为震撼，几乎第一时间就和叶婠达成了共识，女三号的角色，就定这个姜漫。
“一会儿霍煜也会试一段，你看看，是否符合你心目中陈牧白这个角色。”
叶婠一脸正色，话落便向旁边的副导演示意了一眼。
副导演起身朝会场后面角落里坐着休息的男人过去。
季思谙这才意识到霍煜一直低调地等在那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遇到适合角色的演员，季思谙内心是兴奋的。
脸上自然一片喜色，回头朝霍煜那边看去时，她唇角还弯着弧度，愣是被男人晦暗不明的一眼看得压平了嘴角。
季思谙撤回了微笑，转回头去。
霍煜瞥见她瞬变的表情，脸色不由沉了沉。
什么鬼。
副导演陈嘉过来通知他，下一个轮到他试镜。
霍煜敛眸，合上了手里的剧本，站起身脱下了防晒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短T来。
他摘了口罩，举着手机当镜子，简单抓了抓乌黑的短发，内勾外翘的瑞凤眼眸光一沉，顿时换了个人似的。
在陈副导演震惊的目光下，少年“陈牧白”，就这么孤寂又从容地穿过会场边缘，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季思谙最先察觉到他的存在，心下狠狠一颤。
不是因为霍煜，而是因为，她剧本里那个厌世颓郁的少年陈牧白，突然闯入了视野。
……
顷刻的恍惚，让季思谙忘记思考。
她身旁的叶婠也满目惊艳，拼命压下内心的激动，低声轻叹：“这就是我要的陈牧白！简直和我读到剧本时，想象中的陈牧白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她脑海中的陈牧白是看不真切的，没有具体的面貌。
而此时此刻，陈牧白这个角色终于立体起来，在那些读过的剧情里变成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物。
季思谙没说话，只直勾勾看着那个“少年”。
仿佛看见她笔下的陈牧白站在空旷无人的海边。混沌夜色与望不见边际的海面交接，如同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他清瘦孤寂的身影吞没。
不可否认，叶婠的目光的确独到。
霍煜确实是饰演陈牧白的不二人选。
上午的试镜结束后，林素和季思谙在锦臣酒店一楼的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
林素还给季思谙借了个充电宝，刚在餐桌坐下，她便迫不及待问起帆布袋上签名的事。
“你不知道，憋死我了！”林素瞥了一眼季思谙随手放在旁边凳子上的包，“说说，包上的签名怎么回事？”
经她提醒，季思谙这才想起这件事。
她按之前想好的，如实交代。
林素听了，一脸不可思议，“真是霍影帝亲签啊！和他以往签名的画风也相差太大了！”
“难不成他最近在尝试改变签名画风？”
季思谙不打算和她讨论霍煜的事。
“回头我把包腾出来给你，就当是阔别重逢的见面礼。”
林素笑得合不拢嘴：“好啊好啊，霍影帝的亲笔签名可是很难搞的。”
首先，他咖位摆在那儿，又是实力演技派演员，根本不靠流量热度吃饭，自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精力去做这些讨好粉丝的琐事。
其次，是他性格使然，出道起就这么拽。
签名这事儿，全凭心情。然而大部分时候，霍煜根本没有心情和粉丝合照签名，于他而言，只需要认真拍戏，以作品回报粉丝的期待，才是一个称职的演员应尽的本分。
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能免则免。
“就是可惜了，没拿到签名照。”林素叹息了一声。
坐在对面的季思谙欲言又止，视线不由落在旁边连着充电宝的手机。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暂时先隐瞒那张合照的事。
毕竟以林素的性子，她肯定会从那张合照顺藤摸瓜，把她和霍煜的过往刨个底朝天。
林素很快打起了精神：“等《向你而生》开机，我一定要想办法和霍影帝套套近乎，争取拿到签名照。”
季思谙一言不发，低头默默吃东西。
她大概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否则吃到水果沙拉里的橙子肉，怎么会想起霍煜身上久违的味道。
还有他拍照时自然的动作，一切一切，都将季思谙的思绪一点点拖进回忆的深渊里。
十七岁的霍煜，肆意松弛，身上一点没有高三生的紧张氛围。
九月初，开学第一天，霍煜转入春雨中学高三2班这件事，在学校传开了。
接连一周，课间十分钟，高三2班外的走廊都聚集着许多其他班的学生。
女生居多，据说都是来看霍煜的，听闻他长得妖孽般好看。
这一点，季思谙无法违心地否认。
但其他班学生簇拥到教室门口这种事情，实在影响大家学习，作为班长的季思谙只得一次次出面赶人。
为此，她对造成拥堵的根本源头——霍煜，极度不满！
确切地说，季思谙和霍煜照面的第一天，她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对他反感的种子。
顶着一头异色短发的少年，散漫浮荡，与民风淳朴的春雨镇根本格格不入。
他就像个外来侵入者，把澄澈干净的春雨镇搅成一滩浑水。
一身叛逆因子，不受管控的野马一匹，是季思谙最应付不来的那种人。
偏偏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便把身为转学生的霍煜安排成季思谙的同桌。
因为季思谙是班长，班主任希望她能尽快帮助霍煜熟悉新环境。
简而言之，班主任把霍煜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季思谙。
因为他，她学习效率减半，成绩跌落。高三年级第一次月考，季思谙的总分数比高二期末考试低了13分。
虽然她仍是年级第一，但分数下跌这事让季思谙久违地感受到了压力和焦虑。
国庆长假后，季思谙第一次在班里冲霍煜发火。
那天季思谙值日，早自习前，要把黑板擦干净，并在黑板右边写上当日课程表。
她一边擦着黑板，一边背着单词，精神高度集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靠拢过来的霍煜。
直到少年凑到她耳畔，噙笑的嗓音懒洋洋喊了声：“班长。”
季思谙倏地断了思路，身体颤了一下，偏头时冰凉的耳朵贴上一片滚烫柔软。她甚至无暇思考那陌生的触感是什么，视线已经被霍煜单手举着的新手机吸引去。
咔嚓——
男生按下了拍照键。
他湿热的呼吸，几乎贴在季思谙耳廓，嗓音低哑了些，“这可是你自己凑上来的……”
霍煜话落，也没刻意占她便宜，噙着弧度的薄唇从少女耳畔移开了。
他心满意足地翻看相册。这是他刚收到的iphone 5s，而刚才他拍下的那张照片，是他新手机里的第一张照片。
照片里，神情懵懂的少女看着镜头，回眸地动作间，她的耳朵刚好碰到他的嘴唇。
单从照片看，他们像极一对亲昵的小情侣。
……
季思谙终于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推了少年一把，第一次冲他发火。
“霍煜，你恶不恶心！”
“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还有！你一个男的，能不能别用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水？真的很难闻，很呛鼻！令人作呕！”
季思谙憋了数日的情绪，像是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洪流般决堤。
方才还有些吵闹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她，也看着被推得踉跄一下的霍煜。
气氛蓦地紧绷，大家都在等霍煜反应。
各自在心里做了许多设想。
但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心高气傲，桀骜难驯的少年，竟是好脾气地一笑，“很难闻吗？我这可是Tom Ford今年最新款。”
他说着，还拽起衣领嗅了嗅，一副浑不在意的语气：“这味道还行吧。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换个别的。”
季思谙愣在当场，心下除了失控发泄后的懊恼，还有一丢丢对某人的钦佩。
佩服他稳定的情绪和超级无敌厚的脸皮。
……
霍煜上前，拿过了季思谙手里的黑板刷，十分自然地替她干完剩下的活。
擦掉了黑板顶部的字迹。
他身上穿的是春雨中学的蓝白校服，宽大休闲的外套衬得他身形修长清瘦，配上一头冰蓝色的短发，连背影都是梦幻好看的。
即便男生只是懒散地擦着黑板，在众人眼里，也别样赏心悦目。
季思谙愣神许久，直到霍煜擦完黑板，拍掉手上的粉笔灰，朝她过来。
“刚才真是你自己贴上来的，骗你我是狗。”他认真解释，丝毫没把她之前的谩骂放在心上。
末了，霍煜想到什么，笑着问她：“话说回来，班长，你喜欢什么味道？”
“……”
季思谙瞪了他一眼。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