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季殊睁开眼睛，额头嗡嗡的疼，眼前模糊一片白，还有什么簌簌往下落。
她抬起手，往脸上一抹。细致黏腻的粉尘落了一手。
嘲笑声涌进她的耳朵里。
“你看她，像个小丑似的。”
“给她做了个SPA！哈哈哈哈！”
“效果这么好，刷的一下白了，她还得感谢我们。”
“哎哟，怎么还往下掉粉呢，是太不要脸连腻子都挂不住么，哈哈哈。”
声音一入耳，季殊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又做这种梦了吗？
刚产生了这种念头，下一秒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季殊，”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陆明熙让你去老地方找他。”
季殊看不清说话的人的脸，却在听见“陆明熙”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
——这不是她前几天才看过的那本小说的男主之一吗？
《女主的品格》是一本贵族学院恋爱小说，讲述了贫困坚强的女主人公和三名男主在弗兰德贵族学院发生的爱情故事。
在一开始，这本小说吸引季殊的点就如书名所示，女主人公阮思安并不像古早小白花女主那样善良温软，相反，她坚韧、独立、坦率、记仇，性格极为鲜明，加上作者细致的世界观构思，季殊很快便沉浸其中。
但是，随着剧情的深入，书中的恶毒女配也进入了读者的视野——
她恰好和季殊同名同姓。
作为富商的女儿，季殊在初中时期和女主是同班同学。她性格嚣张孤戾，凡是自己讨厌的就一定要毁掉。很不幸，女主成为了那个倒霉的、被校园霸凌的对象。
而当升上贵族高中之后，地位反转，对女主有好感的三名家世、地位崇高的男主角为了替她出气，开始惩罚这个恶毒的配角。
一开始还只是隐形的群体孤立，后来这样的针对越来越明显，小到恶作剧，大到身体虐待。而在贵族学院里，以家世和地位为导向的学生们在看见三位男主的作风之后，便更加明目张胆地欺负起她来，甚至以此为乐，讨好那些地位更高的贵族学生。
逐渐的，欺负季殊变成了校园里的“潜规则”。
而她的结局，是在升学考试的前一天精神崩溃，跳楼自杀。
但她的死什么也没有改变，甚至只是被某位男主角淡淡地评价：
“故意挑选这一天，是想扰乱大家考试心态吧。果然恶毒。”
在这个恶毒的配角死后，季殊就没继续看这本书了。不论是谁，看见书里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死得这么惨，都不会有继续阅读的心情。
更别提，是因为这种死法。
胳膊一痛。季殊被迫回过神来。
“聋子吗？是被黑板擦砸懵了？”
旁边的看镜子涂唇彩的女生伸手掐了一把，看见她吃痛的表情才满意地伸腿踢了踢她的桌子，“听见了就快去！”
季殊身体僵硬地站起来。
这个国家的背景是君主立宪制，上有世袭制的女王作为国家荣誉的象征，内阁有首相为国家的运转把持方向，下有议会定期投票决定每个关乎公民的选择。
而陆明熙，就是这本书的男主之一，公爵家的独子。他的妈妈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继承爵位的公爵，祖上和女王有着亲缘关系，他和皇室平日里也走得很近，父亲是以沙龙香水起家的世界闻名奢侈品牌Lotus的继任人。加上他为人帅气英俊，性格开朗，在弗兰德学校里可以说是人气的风向标，他在哪里，风就朝哪里吹。
但是季殊知道，他简直就是魔鬼。
慢慢出了教室门，顶着走廊里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她走到了记忆中的老地方。
三楼走廊尽头，医务室旁边摆放清扫杂物的杂物间。
门半开着，里面有着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季殊擦掉脸上的粉笔灰尘，推开门走进去，看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靠在摞得高高的纸箱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什么，“喀哒”直响。
在他的旁边，还有两三个人低头无聊地划着手机。
看见她进来，其中一个人说“来啦”，语气疏松平常得像是喝水吃饭。
一个男生走过来，按着季殊的肩膀让她跪下来，又把她手臂反剪到背后，重重一压她的脊背。
“咚！”
季殊吃痛得眼泪都快出来，她感觉自己的下巴磕碎了。
那个高高的影子这时说话了。
“这么慢。”
一种慵懒而抱怨的语调，好像在埋怨今天的天气怎么这么差。
他上上下下抛着手里的东西，接近季殊，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腿，踩住她的肩膀，向下使了点力气。随后，像是确认什么似的，他挥挥手，指使身边的人让开，在季殊的面前蹲下了身。
季殊没敢抬头，只能看到面前模糊的人影，但是很快，一小簇火光亮了起来。
那小簇火光照亮了少年精致的脸庞。
他的眉眼清晰而锐利，眼睛狭长，眼尾上挑，脸部轮廓线条漂亮流畅，嘴唇很薄，高挺鼻梁投下的阴影随着火苗在脸颊上摇曳。
那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把打火机的火苗靠近季殊，示威似的在她的脸颊边晃了晃。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嗤地一声笑出来。
……他要干什么，烧掉她的头发吗？
季殊浑身不安地战栗着，后背渗出冷汗。她的胃部被膝盖抵着，一阵一阵的反胃恶心，眼前也在发黑。
明明这几个人都没说什么话，但是她莫名能听见很多声音纷乱地出现在她的耳边。尖锐得像是铁道上驶过的火车鸣笛，划破她的耳膜。
“小公爵，你看她吓得发抖呢！”
“胆子小得像是老鼠一样，脏兮兮的，恶心死了。”
陆明熙则贴紧她，在她耳边轻飘飘私语。
“季殊，胆子这么小，初中怎么还敢欺负人呢？”
温热的声音好像细蛇滑进季殊的耳道，她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颤抖着想要退后。
但是那些像是铁钳一样的手轻而易举地摁住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拦住了她的退路。
脑海里浮现了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不逊色于现在的画面。明明那些她好不容易已经熬过去了，最多只会出现在梦中的事情，却在这里再次重演。
为什么……
陆明熙只看见她的嘴唇在动。
“什么？”他皱着眉头，凑近了一点。
‘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会成为这个惹人厌的角色。’
季殊很想这么说。但是她闭了闭眼。
“……对不起。”
季殊开口。
她的声音仿若蚊讷，面色苍白，嘴唇半点血色也没有，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深黑色的眼瞳。
陆明熙嗤笑一声，浅浅的气流带着那簇火苗轻曳。
他声音轻佻，带着微微的怒气和不屑：“对不起？这就完了？”
季殊瑟缩了一下。她忍不住闭紧眼睛，埋下头，凉凉的黑发垂在她的脸侧。
她几乎已经能够闻到那幻想中的火焰烧焦她发尖的气味。
大概是被她窝囊的样子逗笑，清晰的、愉悦的低笑声连珠一样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少年贴在她面前，领口的定制香没命地往她鼻子里钻，强势而奢靡的香气攫取她感官里的每一根神经，一路蔓延到她的胃部。
季殊脸色更加煞白。她试图躲避这股香气，想要挪着膝盖往后移，却被压住死死动弹不得。
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加明显，那侵略性的香气刺激着她的胃壁，让她额头和后背都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抖得更加厉害。
按着她肩膀的男生吹了声口哨：“她今天怕得格外厉害！”
“以前是小打小闹，根本没办法惩罚到她。今天小公爵不如给她点真颜色看看，叫她为以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才行。”
季殊听见带着淡淡蔑视笑意的声音：“行了。”
陆明熙勾着唇角，歪了歪头，手臂支在膝盖上，捻起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提到自己面前。
少女紧紧地闭着眼睛，漆黑而纤长的睫毛恐惧地发颤着，嘴唇紧紧抿着，汗珠从单薄的下颌线边滚落。
即使是闭着眼睛，季殊也能感觉到那环绕着她、侵略着她的馥郁红酒的香水气息，以及映在她眼帘上明晃晃的火光。
“睁眼，”小公爵轻描淡写地命令她道，
“不睁眼的话，我就一根根烧掉你的睫毛。”
痛苦的回忆电光火石一样闯进她的脑子里。
被那群恶魔们辱骂、欺凌，甚至在大考前夕带到没有人的器材室，压着她的眼球逼近打火机的火苗的记忆再次重现。火焰的温度越来越近，最后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似乎要烧穿她的视网膜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可是她却在此刻又回到了那时的地狱。
“我说——”
陆明熙皱起眉头，他察觉到眼前的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像落水狗一样垂着头的瘦削女孩，忽然支撑不住似的，“呕——”的一声。
吐在了他的衣服上。
旁边的男生吓得手都松开了，几个人下意识一愣，立刻看好戏似的开始拍摄。
季殊在这之前什么也没吃，饿得发慌，只能吐出酸水。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止不住胃腔的痉挛，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攥紧胸前的制服，胸膛起伏着，像是要把所有的内脏一起吐出来才罢休。
陆明熙惊讶一瞬后，立刻紧皱眉头，怒气和厌恶蔓延上他的眉眼。
他骂了一声，抓着季殊的头发，将她扯着抬起脸，本以为会看见一张恐慌的脸。
却没想到季殊会面无表情地流泪。
她黑黢黢的眼瞳甚至没在看他，半点儿没有吐在他身上的自觉。
“你他*……”陆明熙把外套脱下来丢在一边，冷笑道，“我改变主意了。”
“烟。”他朝旁边的男生勾了勾手，一盒ICLUEX的烟被递上。
几个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弗兰德校规森严，一旦被发现有校内抽烟现象，轻则通报处分，重则退学处理。
陆明熙点烟，示意几个人上前钳制住她。男生上前来按住她的肩膀，女生则准备嫌恶地捏开她的脸。
“……不要这样，求求你。”季殊流着泪哀求他，扭头挣开几个女生。她攥着胸前制服的纽扣，越来越紧，手臂上青色血管的的形状越发突出，汩汩血流随着心脏的搏动声音越来越清晰。
少年置若罔闻。
他冰凉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下唇，不容拒绝地捏着她湿漉漉的脸颊，将点燃的烟丢了进去。
做完这几步后，他嫌弃地收回手，背身接过旁边人脱下来的校服擦了擦。
ICLUEX淡淡的烟草气息在狭窄阴暗的室内缓缓涌起。
用不了多久，这附近的检测器就会响起警报，老师和主任就会赶来，将她抓个正着。
“等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小公爵，咱们赶紧先走吧，马上社团活动了，也别让其他人看见。”
几个人幸灾乐祸的，收了拍摄的设备，准备离开。
只是，阴暗的光线中忽然响起了微弱的“咔哒”一声。
那是从地上跪趴着的少女身上传来。
陆明熙循声望去，只见呜咽的少女止住了哭泣，她黑沉沉的眸子忽然变得死寂。她摊开了掌心。
那是一枚生生从制服上被她扯下来的纽扣。
陆明熙一愣。
在同一时刻，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她攥紧已经被掐出血痕的右手，起身，挥拳。带着烟雾的微风只在陆明熙眼前那么一晃，他就感觉自己面门一痛，应声栽地。
几个准备出门的人俱是没有反应过来，好一阵后，才惊呼出声。
“小公爵！！”
“这条疯狗……！”
他们想进去拉架，面前却被“哐当”落满一地的箱子挡住了去路。
“我说了，不要这么对我。”
陆明熙只听见这句话。像一个冰凉悲伤的幽灵。
面前纤细的少女犹如疯狗似的扑过摇晃站起来的陆明熙，两人身影交叠着一同跌进高摞的杂物中。季殊发了疯似的殴打他，拳拳到肉，手背和细长的脖颈上绽出青筋。
一拳又一拳清晰地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格外清晰，还没反应过来，痛觉已经先一步传入他的脑海。
陆明熙被打懵了，直到季殊低下头掰开他的嘴唇，把嘴里早已熄灭的烟吐进去。
带着濡湿感和微烫的烟头烫得他一个激灵，这才醒过神来。
陆明熙眼中燃起怒火，想吐出嘴里的烟，却被季殊堵住嘴。她将食指和中指伸进他的嘴里，连带着烟一起按住他的舌头。
手指冰冷到让人发颤，舌苔却温热，不知是否是因为怒气，竟到了让人感觉滚烫的地步。
陆明熙狠狠咬着她的手指，直到血腥气弥漫她才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猩甜的血呛在他的舌尖，让他眼中燃起怒火。
陆明熙吐出嘴里的烟，捉住她挥拳的手，掐着她的纤细的脖子，把她往角落里逼。季殊看起来瘦弱，力气却不小，挣扎着反钳住他的手腕，抬脚扫向他的腿。
两个人一起从杂物堆里咕噜噜往下滚。
陆明熙垫在地上，疼得咧嘴，看见季殊漆黑而燃烧的眼神，竟然痛得笑了起来。
“你他*真的是有病。”
淡淡的血腥在他的鼻尖传开。刚才脖子上被季殊咬过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血。
他伸手去蹭了蹭伤口。整齐的、湿漉漉的齿印，又看了看面前少女沾了鲜血而变得殷红的唇。
在阴暗中，这一抹红鲜亮得令人心悸。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微妙的感觉撞击着他的心脏，带来阵阵电流般的、晕眩的感觉。
他伸手想去摸口袋里的药瓶，却想起来校服外套早被他脱掉不知扔去哪里了。
“……哈，季殊，”
陆明熙喘着气，伸手扯过她细瘦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面前。
他冷冷笑着，眼中却烧起愤怒而兴味的火焰，像是漫长雨季后荒凉草原上终于捕捉到珍馐猎物的饥肠辘辘的猎豹。
他一字一顿，
“你，大难临头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晕眩了过去。
季殊收回几乎快被扯断的手腕，她此刻跨坐在陆明熙腰上，垂着身子，竟然连直起腰的力气也没有。
她的力气消耗殆尽，闭起眼睛，喘息着。
像草原上被雨水打湿的、濒死的猎物。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她默默说着，脑中紧绷到极致的弦应声而断。
紧跟着一头栽下，倒在陆明熙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