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北迁(1 / 1)

二月的最后一日,春风送暖,日光明媚。

怕今早时间不够用,早在昨个晚上,家仆便将需要带走的东西打点好了,只待第二日装车出发。

知晓是在洛阳的最后一顿餐饭,一家人都用得缓慢悠哉,似乎想用心感受这最后的时光。

在洛阳待了那么些年,多少都有些感情了,就算是原本在各自故乡长大的崔砚和荀夫人,眼下都有些不舍。

但人生哪能事事如意,他们崔氏能这样也算是圆满,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就算是不要那高官厚禄又如何?

崔家人的心性还算是淡泊,若是放在那等以权势为毕生所求的人家,怕是要一蹶不振。

令仪今日的胃口意外的不错,还多用了几个糖饼,外加小半碗肉羹。

回到自己屋子里,屋内已然空空,只有交代过不用碰的七弦琴还摆在琴案上,怕被仆从经过带起的灰尘染上,上面罩着一层软细的丝缎。

这是令仪心爱之物,自然由她亲手带走。

这把琴由桐木打造,通体漆色为玄,有七弦,通体亮泽无瑕疵,是洛阳制琴大家公孙大师亲手打造,整个洛阳乃至大晋只有这么一把,还是十年前阿父见她喜欢琴,特地登门求取的。

琴以娱心,抚琴者奏琴多能沉心养性,抚平心绪。

令仪本就是个爱静的性子,琴最合她意。

而阿妹就同她不一样了,性子活脱些,喜爱琵琶,时常边弹边舞,还扬言以后要寻个与她一样热爱琵琶的郎婿。

令仪每每听了,都是嗔她心急,不过才十三四岁,就说上郎婿了。

令仪动作轻柔地将琴套进同样是丝质的琴袋中,令仪站在门口,回望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内,面上也难免划过了一丝怅然。

“走吧,回清河。”

鹿鸣也小小难过了一把,眼中带着隐约泪意,既是为自己即将远离洛阳,也是为她家女郎。

崔家那样好,不应是这样的结局。

洛阳主街上,崔家的车马浩浩荡荡地行着,只需一眼,便知是搬迁。

鉴于阿父不是什么矫健儿郎,加上近来还染了风寒,便没有骑马在侧,而是同妻子荀氏乘一驾犊车。

令仪和弟妹是女眷孩童,自然也是乘着犊车,人多了挤得慌,阿嫂便带着两个三岁的龙凤胎侄儿乘另一驾车,拢共三驾犊车,带着后面十来辆运货品的马车,还有一侧骑马行在两侧的兄长和义兄,一家人不可谓不扎眼。

崔家立足洛阳多年,无论是为官还是为人,都得世人赞叹崇敬。

年少时,崔砚初入官场,那时候先帝还在,初见崔砚,便赞其清秀俊雅,文士风流,可堪大用。

先帝此话不假,崔砚仕途几十载,赢得民心赞誉无数。

知道崔家今日离开,一传十十传百,洛阳城的百姓纷纷出动,夹道相送,目露悲切。

世上再难能有赤心为民的门阀世家了,崔氏这番一走,他们怎能开怀?

令仪在犊车中,不时听到外面不舍的送别话语,心想阿父一定也十分动容吧。

然就算民心再如何不舍,但崔家终究要离开,人潮涌动着,直到城门处。

崔家离开的消息也被送到了皇宫里,彼时元宁帝刚下朝,准备去长春宫用个饭,听到田樊过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元宁帝神色一愣,走路的步子都缓了许多。

“知道了,先用饭吧。”

田樊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纵使自己跟了那么多年,也难以摸清陛下此刻是何种心情。

洛阳城北,伊水河畔。

往日还算清净的渡口,今日因为有崔氏的到来而热闹非凡。

不仅是崔家上下,还有许多来相送崔氏的家族。

谢氏与崔氏是姻亲,这日自然是要过来的,不仅是家主会尽一份往昔情谊,还会带着家中小辈,比如说几个子侄和家中女郎。

阿嫂谢妙言便有不少姐妹,此刻也都来相送了。

崔氏如今返回清河,远离政治中心,家中始终会对阿嫂这个谢家女愧疚。

换到阿嫂的角度,本以为嫁到了崔氏,觅得了一个千好万好的郎婿,日后一定是前路坦荡,未来可期,却不想一朝陷落,要跟着崔氏一起一落千丈,回到清河郡蹉跎余生。

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大概都是落差极大的,因而,当家中定下归清河的日期后,曾让荀夫人去暗示阿嫂若是不舍洛阳,可以不跟她们回去,归谢家便是。

简单来说,便是可以同意阿嫂绝婚。

当晚,阿嫂便哭着拒绝了,态度坚定地言说要与崔家共存。

阿父阿母感念于阿嫂的忠贞情意,后来便再没提起这事。

令仪深觉兄嫂夫妻情深,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有那样一桩滑稽又无奈的往事。

想起当年那事,令仪便觉得有趣。

也是这桩事,崔氏算是吃罪了裴氏,两家几年来一直交情浅淡,今年倒因为政事有了些和气进展,可如今再没有时间来修补了。

正出神着,令仪看到郑谙带着她家七妹来了,令仪站在犊车前,扬起灿笑,朝着郑谙招手。

“六娘!”

令仪扬声唤道,清亮柔美的声音瞬间将跟着长辈一起来的儿郎的注意,都若有若无地朝着令仪那边看去。

说句实话,他们这些世家儿郎,没有几个是不想娶崔氏女的。

像洛阳城这些世家门阀之间,一惯是默认为互相通婚的,而在这个圈子里,能寻到一个才貌双全,性格柔婉的新妇,则是儿郎们一致向往的。

崔家大娘子,便是这般存在。

以前崔家有那么一桩婚约,他们就算百抓挠心也不得法,如今婚约没了,他们还是没机会,也许这就是天意,他们想着。

但佳人就要离去,也许此生都不能再见,他们深觉惋惜,便跟着家中大人一块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非世家的子弟也跟了过来,目的大多是同前者一样,不过他们没有大人名正言顺的领着到人家跟前去,只能在远处望着人群中那道娉婷丽影。

王家竟也来人了,其中王三娘子王窈那道光艳的身影尤其显眼,不一会就晃到了令仪这边。

令仪掩下眸中的诧异,同王窈笑道:“王三娘子也来了,当真是意外之喜。”

虽然在南华寺同人家聊了一场,然令仪也没想着人家能专门跑过来相送,一时间有些怔然。

王窈依旧穿得光艳俏丽,像个花蝴蝶翩然而至。

“是跟着我阿父来的,想着毕竟咱们两也放在一起许多年了,也算是有些缘分,便来送一送你。”

王窈神色有些小小的别扭,她一惯很少说这样的话,还是对着平素被洛阳人列为对立攀比一方的令仪,她说话间倒有些不好意思。

令仪看了眼那边正在跟阿父攀谈的王太常,看出了王窈的难为情,笑容灿烂明媚,险些晃花周围正在偷看的儿郎的眼睛。

“那真是多谢王三娘子的深情厚谊了。”

王窈也感受到了令仪直白的热情,心里头畅快明朗。

正当几个女郎还在说这话,忽见渡口又来了一行人,虽只有寥寥几人,但令仪却是认得的。

裴氏竟也来了?

令仪心中诧异,不免目光逗留得久了些,领头的年轻郎君似乎是感受到了令仪的注视,也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眸色清幽冷彻,静谧如潭水。

这让令仪想起又一件可笑的往事。

同令仪一样,对于裴家人的到来,所有人都有些惊奇。

遥想当年,崔裴两家有着一道儿女亲事的隔阂。

裴家长子裴循欲求娶谢家长女谢妙言,两家约好在谢家主母的生辰宴上相看一番,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然就在那日,谢家长女谢妙言瞧上了来参加宴会的崔瑛,不愿再入裴家。

仿佛是一场天定良缘,崔瑛也对谢妙言心生好感,两人算是郎有情妾有意。

谢家家主夫妇是疼爱这个长女的,又见崔氏门第不亚于他们,崔瑛又出类拔萃,自然倾向于崔家这门婚事。

于是乎,裴氏便铩羽而归,既记了谢家一笔,又记了崔家一笔,两家关系这些年便冷淡了许多。

如今竟来了,这让渡口所有人都十分惊奇。

但令仪的惊奇又跟其他人有所不同,源自于去年春日踏青时的一个乌龙。

当时,裴家三郎裴衍,也就是眼前这个,将令仪错认成了与他相看的王家二娘子,对着她弹了一曲《凤求凰》。

知道认错人后,对方显然比她尴尬多了,而且瞧着脸色也很差,像是生气了。

令仪一向是以和为贵的,但当时她觉得此事怨不到她头上,她在那站得好好的,是裴衍凑过来的,她还觉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的冒犯呢。

是以,当时令仪没有过多的言语,默默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也不知,也不管对方如何心情。

令仪扭过头,不再看裴衍,继续同几个小姐妹说话,笑容明媚轻暖。

令仪移开目光后,裴衍也慢吞吞收回目光,持着君子端雅的姿态,下了马,往崔砚那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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