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苏宏阈(1 / 1)

自出生起,它就没有姓名。

程序员在操控端敲下一个又一个代码,它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重塑。

黑色的数据流体从它身上划过,像闪电一般的光束在它身体里循环运转。

它常常听到程序员说:“今天的代码终于敲完了,明天再测试一下。”

“上面到底要什么样的数据?我手都敲断了。这都复测一百遍了吧。”

每当它听到这样的抱怨,它的身体就会被重新拆解,那些组成它肢体部分的数据流体会化作星点消失。

它找不到自己的肢体,也没有痛觉。

但是有一天,它突然想拥有真实的触感,它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总是消失又重建。

“数据测试终于通过了,我在里面炫了点技。”

“搞什么?不怕被发现吗?”

“哎呀,测试这么多回了,我怕下次又要重新编,索性就克隆了一份,修改了一点变量和函数名,两份代码逻辑内容完全一致,是同源代码,合起来有奇效。而且再出问题也可以用新的重检,比较省事。再说了这个东西的定性目前还不完全清楚呢,既然现在有这个技术设备,留个后手也正常吧?”

它听不懂,但大概感觉到自己这份实验品应该是得到了暂时的成功。

后来某一天,那份被克隆的数据出现了,它们有着完全一样的数据流体,它在它身上看见它自己,有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了。

作为一段数据代码,它也拥有篡改数据的能力,它想知道那些它现在不明白的事情。

四下无人时,它会偷偷用数据编码能力看些书,书上的文字缱绻动人,人类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即使流着泪,即使失去生命体征,也都有一个信念紧紧牵引着,让他们向上攀爬。

什么样的信念可以让它变成那样?它好想知道。

程序员下班,整个实验室只剩下它和另一个它,它操控数据打开了培养皿,把自己放了出来。

“忠诚度”这个东西,程序员没有赋予它。

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一个被创造的数据会突然拥有自己的思维,他们只相信自己手里创造出来的数据。

一串代码编出来的数据就像一道虚拟的电子程序,如果不是它能被他们看见,它知道自己有身体,否则它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

或许,它不想仅仅只是一串虚拟的数据代码。

它听他们说过,有一种情感芯片会植入人造实验体的身体内,目的就是为了训练“忠诚度”。

但人类的情感总那样复杂。

怪物操控数据台,把情感芯片打给了自己。

这个操作很简单,只需要把情感芯片数据插入它的数据里就行,它的数据操作能力与生俱来,无须说明书或自行学习。

充沛的情感充斥在它数据流动的身体里,有一个念头占据上风,它想逃跑了。

离开培养皿,离开这里。

它想体会程序员口中的烦恼,它也想试试掉头发是什么滋味,想品尝咖啡的苦涩、想知道眼睛酸涩的疼痛,它想见到阳光,它想感受一切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于是它跑了,逃跑时它切断了和同源代码的联系,同源代码也无法搜寻到它的踪迹。

外面的阳光和书中描绘的不同,照在身上会发烫,不会感到温暖。

它四处躲避,有一次还被EC探测器检测到,它篡改数据后才逃掉。

准确来说,没逃掉。因为篡改数据时有人发现了它,它刚打开门出逃,就迎面撞上了一个戴着厚镜片眼镜的人,那个人年纪不大,气质温和儒雅。

它惊慌关上门,对方却把门打开了。

门打开后,它的身体自己发动起精神攻击,它无知无觉地变成了对方的样子,对方惊恐地看着它,调动全身能量攻击它,攻击却反弹回去了。

那攻击竟然威力十足,反弹回去时,那个人直接消失了。

它有些茫然。

它忽然间拥有了好多记忆,他是一名军校底层的老师,因为人数锐减,他卡着分数考上了编制,才被分配到检测台工作,这才入职第二周。

检测台的工作本就是文职,不需要多大的本事,只需要足够的耐心,耐心地指导学生检测等级,抚平他们的紧张。

但怪物天生就没有耐心,否则也不会刚拥有逃跑的想法就立马跑了,它不知道那边的程序员有没有在抓捕它,但它好像变成人类了。

这似乎也是程序设定中的一部分。

于是怪物学会了耐心,学会了安慰。

它看见过等级检测后失落离开的学生,也见过检测后欣喜溢于言表的学生。

它偶尔也有想要测测的冲动,但它怕被发现,索性放弃了。

有学生会来询问它等级检测和部分技术上的问题,庄嘉禾就是其中之一,她提出了芯片自选合适学生的策划,那部分技术它也参与了合作。

它似乎越来越喜欢当人类了,它喜欢看人类的欢笑和落寞,喜欢咖啡入口的苦涩,虽然阳光照射下来身体仍旧感到灼热,但它终于感觉到温暖了。

只是这厚镜片眼镜它总戴不习惯,要看清别人的脸时它总要把眼镜往下拉。

他想记住所有人。

在检测台工作会见到很多人,但也会很落寞,没有人出问题的时候,这里几乎就没人来。

下班的时候他总会在校门附近多停留一些时候,只是为了多看看鲜活的人类。

他为什么不可以是人类?他已经拥有人类的情感,人类的记忆,人类与世界的联系,他像人类那样活,准时上下班,闲暇时去锻炼身体。

可是同源数据代码找过来了,他逃不开,也许最开始的逃跑就是错。

怪物不该贪心地想要感受美好。

真正的人类,不会在伤害同伴后无动于衷吧。

它想把所有要阻拦它变成人类的人或者怪物都杀掉,果然这还是怪物思维啊。

它只是一串数据编码,人类名字也是代替对方后继承下来的——苏宏阈。

作为可以精神攻击别人的怪物,苏宏阈的精神居然更快崩溃了,它被‘老师’按在地上后,回想起这些年的记忆。

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什么,目眦欲裂:“把眼镜还我!”

陈羡鱼的目的是入学,如果真的被诬告了,她可没处说理去,她已经知道怪物有数据篡改的能力,她拿着眼镜在手上转,向他提出要求:“可以啊,不过你得把这个办公室的监控打开,恢复所有网络数据,把这边的画面转播出去。”

她需要自证清白,即使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也要为后路布局。

枪已经被她收了起来。

‘老师’恶狠狠地瞪过来:“你都要死了,还在提要求?监控我早就毁掉了,它也为了掩护自己把学校里的EC探测器修改成屏蔽自己的数据了,即使现在放出监控又如何?这里的人都会被我们代替,篡改也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情。”

陈羡鱼捏着镜片,一脸若有所思:“你说得也对,不过既然如此,放出监控又怎么样呢?你不会害怕被看见吧,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怪物?即使那个人最后也会被你的同类替代。”

在怪物身份这一点上,同源代码的两个怪物有着同样的感受,它们都厌恶着自己的怪物身份。

毕竟,怪物有什么资格要求独一无二。

‘老师’听不得这样的言论,全然忘记要眼镜的不是他自己,他的脸皮疯狂抽搐:“放就放,反正都会被我们取代。”

苏宏阈:“不行!”

他阻止‘老师’的行动,一字一顿:“我是人类,不是怪物。”

‘老师’:“那我就先把你消灭了。”

苏宏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翻起来,把‘老师’反压下去,限制它发动能力:“我不允许。”

今天无论是死是活,画面一旦转播出去,就有被送到大众眼前的风险。

刚才共鸣状态下同源代码都没有将眼前的学生替代,仅仅只是让她眼睛红了一些。

她的精神值一定强于它们俩的总和。

虽然检测仪最高只测出了淡黄色。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想做人类。

他想做清白、干净的人类。

人类的英雄总是名垂青史,他总读到这样的书,英雄舍身取义,为了人类的光明未来献身。

神风军校的校训是“愿以吾身献光明”,每年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要在校旗下宣誓一次。

慢慢的,他爱上了宣誓时内心充盈的感觉,就仿佛一个孩子渴望糖果,某一天这个孩子真的得到了糖果。

外面的衍生代码不停作乱,他喜欢的人类学生们马上要变成和他一样恶心的怪物。

他不想要这样。

苏宏阈眼眶泛红,手臂青筋突出,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投向了陈羡鱼,声音如初见般耐心温和:“同学,我给你我们的弱点,你救救我,我只想当人类。”

陈羡鱼本来还在思考对策,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哦?如果它死了,你也会死。”

苏宏阈微笑起来:“我知道的,可是我们不死,军校的学生就有危险。”

苏宏阈利用自己的能力在面前建立屏幕,屏幕上全是代码,对于他来说,提取数据代码轻而易举,它们的代码就在上面。

她似乎错怪他了,陈羡鱼拧眉,疑心这是陷阱。

‘老师’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你疯了?你不是要当人类吗?我不杀你了,我们一起统治世界。”

苏宏阈平静地看着它:“你不知道吧,平时我也会在操场夜跑锻炼的,就跟在学生后面。”

他死死地控着‘老师’,语气从所未有的坚定:“我无法选择我的出生,但我现在可以选择我的活法。我生来是怪物,但我死后可以是人类。”

苏宏阈启动了低阶格式化,低阶格式化耗时较长,但清除效果很彻底。

苏宏阈和‘老师’身上开始滋滋响,数据流体在他们身上跃动。

陈羡鱼一时哑口无言,但有个问题她一直很想问:“让你修改数据的人是研究所的人吗?”

为什么非得选中她,她不明白,她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老师’拒绝回答。

但拒绝回答或许就是答案。

研究所的目的似乎只是想让同源代码代替苏宏阈而已,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测验。

苏宏阈又开始操作别的内容,陈羡鱼看不懂。

苏宏阈解释道:“我在修改监控内容,我只要确保我的人类身份。我会以辅助你的身份死去,你不要担心。”

陈羡鱼不太理解他这么做的缘由:“为什么?”

苏宏阈的动作顿了顿:“因为,我喜欢做人类。还有,虽然你还没有正式入学,但也算是我的学生。”

这几年流血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但人类总有秩序去挽回失而复得的一切,他们总坚定着自己的信念,无所畏惧地向前走。

那时候他的疑问现在他有答案了,他的信念就是作为人类活到最后一刻。

人类不会如此残忍地伤害无辜的同胞。

更不会对朝夕相处的同伴无动于衷。

他曾经无意替代了对方,他也要为对方的人生履历画上完美的句号,做个英雄未尝不可。

监控录像伪造完毕,数据往外实时传输,苏宏阈先打开了技术系学生那端的豁口。

这会他身上的数据流体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头部。

他很抱歉地对着陈羡鱼一笑:“很抱歉,刚才想要伤害你。还有,你的入学可能要稍微推迟一点了,应该会有别人来记录吧。”

电磁声微弱下去,陈羡鱼眼睛的疼痛也得到了缓解,她觉得眼睛好多了。

苏宏阈和‘老师’的身影越来越淡,‘老师’听完那句“我喜欢做人类”后也没声了,大概是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

“同学,对我笑笑吧。假期太久了,我好久没见到露着笑容的学生了。”苏宏阈道。

军校的假期和普通学校的假期差不多,但时间稍微短一些。

苏宏阈总是盼着上班,上班就能看到鲜活的生命在奋斗。

不像他,生来就是怪物,它的存在似乎只会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下意识攻击别人,否则他也不会变成人类。

苏宏阈没得到陈羡鱼的回答,他眼神涣散,嘴唇蠕动,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我叫苏宏阈,我叫苏宏阈,我叫苏宏阈……”

他仰头看向窗外:“今天还没晒太阳,太阳真暖和啊。”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陈羡鱼用衣服擦了擦被她捏出指纹的镜片,而后来到了苏宏阈身边,踮起脚替他戴上。

苏宏阈又恢复了那副初见时和善老师的模样。

他已经没有肢体,下巴部分开始消散。

陈羡鱼满足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对他展开笑,替那些同学对他说:“苏老师,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谢……”苏宏阈的嘴巴消散,最后一个字到底没说出来。

但陈羡鱼知道他想说什么。

谢谢。

谢谢你把我初为人类时一直携带的眼镜还给了我。

谢谢你,让我作为人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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