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1 / 1)

竹雪?

亭松这才明了:“原来您让他当贴身护卫不是因为怀疑他出现得太巧,可能是细作,是疑心他中了蛊?”

姬月恒默认了。

亭松回想一二,又道:“昨夜赤箭抓住女细作时曾检视过她心口,有道新伤,因而无法确定有无中蛊。至于那少年,属下留下他时打听过。他是后面那伙马队的人,路过山道上听闻有个小孩走丢了,见小孩的母亲哭得可怜才停下救人,也是因此丢了生计。”

似乎不算太可疑。

姬月恒亦回想起那毫不留情的一摔,惋惜道:“也许不是。这样的话,那些山贼便死得太过可惜。”

毫不掩饰的遗憾让亭松心中堆积的疑惑酿成离谱的猜测:“莫非当时他们失手,不是那细作调虎离山,而是您以身为饵想引来中蛊之人?”

难怪要把他支开。

姬月恒轻飘飘地否认了:“不幸罢了,我素来惜命。”

亭松半信半疑,为了公子再拿性命寻乐趣,又道:“但那少年出现的时机合适,的确很是可疑。”

姬月恒对此不置可否。

只淡道:“竹雪。”

“对,竹雪,孤傲如竹,清冷似雪。公子为那少——为竹雪赐的名字当真妙极!”亭松感情充沛地配合着,公子打小就喜欢给身边人和物件起名,就连那养蛊人自己都不曾起名的蛊,公子也花心思起名为虚妄蛊。

为何是虚妄——

因为公子自幼最讨厌被人骗,又怎会信任蓄意接近他的人?

倘若那蛊真要博取信任才能解,不管中子蛊的人是竹雪还是旁人,都注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对,岂能用狗拟作公子?

只是亭松有一点不解,公子既然不会信任旁人,又为何期待那中蛊之人的到来?甚至为其创造接近的机会。

是认为有哪处可疑么?

“无他,只不过好奇是谁。竟给我下这样一个可笑的蛊。”

数日后的清晨,晴光大好,亭松伴着公子在水榭后方小楼上赏景。

姬月恒俯视下方湖边值守的少年,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

话散在风里。

程令雪也想不通。

那日闹市中行人摩肩接踵,蛊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只说她“体质特殊,被蛊选中”也太牵强。

她常在外帮师父办事,难免得罪人,或许与这有关。

想不出是谁,便不想。

成为公子的贴身护卫已有半月,亭松念在她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让她随那些新护卫守在园外。

因着她是公子恩人,几个新护卫对态度都很热情。然而僧多粥少,公子待下慷慨,二十两银的月俸整个江南也难有。有人见她来了近月都不曾近身随护公子,便蠢蠢欲动,欲从贴身护卫的看家本事上入手将她拉下马。

这厢闲来无事,众人闹哄着说想看她和赤箭、白霜比试。

白霜是除亭松外在公子身边最久的人,功夫尚可但资历最老。赤箭刚来不久,是他们中剑术最好的。

白霜不愿欺负新来人,婉拒了比试。赤箭则不以为然地一笑:“武人间以武会友,切磋怎能叫做欺负?”

实在架不住众人的起哄,太谨慎亦会可疑,程令雪对自己的剑法有数,又不见得打不过,便应下来。

“承让了。”

剑刃在日光下锋芒毕露。

赤箭甫一出剑,便毫不留情、势如破竹,可惜都被程令雪轻巧避开,凌厉的几招皆若打在棉花上。

高楼上,姬月恒看了两眼就失趣地垂眸:“可看出来路?”

亭松认真看着:“竹雪身法轻灵,实属罕见。但有所顾忌,只守不攻,看不出是否与女细作是同伙。”

有所顾忌。

这顾忌可以有很多种可能。

姬月恒本兴致阙阙,闻言慢悠悠抬眼,手中玉箫轻旋。

而底下湖边,赤箭被程令雪避得始终不能尽兴,急性子上来。剑尖直朝她心口击去,欲逼她使出全力。

墨色外衣上多了细长的口子。

程令雪面色微变。

她一手捂住那破口,一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干脆利落地用力一振,脚下也狠狠踹去,赤箭连人带剑“扑通”落了水,她衣摆也被水花溅湿了。

好在衣裳破了,失态也只有短暂一瞬,旁人应该不会怀疑。

比试止于赤箭落水,即便程令雪是凭奇袭胜出,但比武本无章法,输了就是输了,众人纷纷散去。

高楼上,姬月恒长指稍一收力。

转得正欢的玉箫静止了。

亭松知道公子此刻心情愉悦,附和着笑道:“赤箭也太冒进,兔子急了还咬人!竹雪又内敛,和我说话都隔了三尺,他还割了人家衣裳!”

姬月恒唇角微扬。

“真的只是因为内敛么。”

亭松眉心猛一跳动。

公子温静,平素更极少笑。尤其是这样意味深长的笑。

短暂的失态让程令雪心神不宁,她捂着被割破的衣裳,正要回住处换一身衣裳,却被侍婢给拦住。

那侍婢叫子苓,也是新来的。

“亭松大哥说,他要外出替公子办事,让你替他一会。”

突如其来的起用不像是临时有事,程令雪觉得诧异。

莫非是因为她打败了赤箭?

但总归也算好事。

“好,我先回房换身衣裳。”

子苓却拉住了他,笑道:“不必跑一趟,耳房里常备着衣裳,竹雪你跟我来,我给你找一找。”

入了耳房,子苓翻出套干净的白衣,并殷勤上前:“这一身不能要了,我替你脱下回头补一补。”

程令雪仓促后退一步。

“不必——”

话未能说完,子苓的手已先一步扒下了她破了口的外袍。

几乎同时,程令雪握住子苓腕子,故作生分道:“我自己来就好。”

子苓记着亭松的话,不敢做得太明显,忙退一步:“怪我!是我急着拿衣裳去补,冒犯你了。”

耳房昏暗,她看不清少年神色,仅从僵硬的姿态也能看出其窘迫,他紧张得甚至忘了叫她转身。

直到中衣半解,清瘦的胸膛半露在外,这才醒觉地顿住手:“劳子苓姐姐……转过身去。”

少年衣襟半开,胸腹处有着微股的块垒,虽不似那些个猛汉壮得好似鼓鼓囊囊的米袋,但和女子绝对不同。

子苓忙转身:“抱歉!”

还想进一步验证,以确保万无一失,窗外突然传来声音。

是赤箭:“我好像听到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莫不是……”

耳房内的二人倏地怔住。

白霜带笑的声音打断了他:“别瞎说,是子苓替竹雪找衣裳,还不都怪你把人衣裳弄破了!”

赤箭惯没分寸,非但不避让,还在窗上叩了叩,揶揄道:“啧啧,你俩怎么找衣服找了这么久?”

阴阳怪气的语调惹恼了子苓,当即推了门出去同他理论。

耳房内只剩程令雪一人。

心跳得仿佛要离体。

师姐说脖子露在外面,粘个假喉结易出岔子,只能在眉毛上下功夫让她添些英气,并嘱咐她自称只十四五岁,说话压着些嗓音,又有那块硬实逼真的革子,寻常时候看不出。

手轻扒开衣襟,看着胸腹处紧实的“肌肉”,和那逼真的两点,程令雪心跳得更快了,耳根也倏然烧起。

这做的也太真了!

不过那层假肉皮虽触感逼真,可边缘粘和处有细细的印子。

若细看也不是完全看不出。

要不是赤箭那个无礼的家伙,她恐怕不好蒙混过关。

好险……

翌日,亭松来复命。

“昨夜属下已派人试探了。”

“咔哒”轻响后,支摘窗支起,晨光涌入,照在窗前擦拭玉箫的手上,消瘦白皙的手背青筋隐隐。

姬月恒淡道:“试探什么?”

公子说话飘忽,行事漫不经心,前一刻一时兴起的命令,可能下一刻就忘了。每次复命,亭松总会先回忆一遍再继续:“昨日竹雪同赤箭比试时,公子曾留意到他的失态。习武之人不拘小节,只碰了下他何故如此?兼之竹雪身形清瘦,面若好女。有女细作在先,属下难免多心,让子苓去试探。

“能看的,子苓都看了——

“该有的,也都有。”

姬月恒头也不抬:“原来,我竟是这样暗示你的么。”

亭松眉头突地跳了下,端肃神情裂了缝隙:“属下会错意了?”

“亏你想得出。”

姬月恒轻飘飘地说完,过了会,又道:“那样一个少年,若是个姑娘家,倒更有趣,但也会很可惜。”

亭松暗叹,公子向来对情爱不屑,更不知何为怜香惜玉。

在他眼中,男子女子并无差别,所有接近他的人里,只有两种——可疑但好玩的,清白却无趣的。

若竹雪是女子,的确可惜。

长指微动,姬月恒点了点窗台:“他心口可有中蛊的痕迹?”

亭松正要答,公子又说:“罢了,无论有无,都瞒着我。”

脱衣风波后,亭松开始让程令雪近身护卫公子。得到起用本是好事,但那次试探让她心有余悸。

她从前替师父办事,要么打听消息,要么取物,会尽少避免与人打交道,因而才会轻易失态。

有了这次教训,她更孤僻了,不言不语,只安静做事。

这贵公子就跟瓷瓶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动。要么屋内静养,要么廊下喂鹦鹉,别院内外又戒备森严,她没太多展现看家本事的机会。

能外出便好了……

刚如此想,亭松过来告知她:“午歇后公子要外出游园。”

去的是城郊一处园子。

正是春好时,园中奇花异草盛放,不少年轻男女相携交游。

他们右侧树下便有一对。

那少年郎正显摆见识:“妹妹可听过洛川姬家上一代的长公子姬倏?那位名声遍南北,本极有可能成为家主。谁料他因担心二弟姬忽势头渐大要夺家主之位,竟给当时的家主姬老太爷下毒!幸而老太爷福泽深厚,毒被姬忽那年仅五岁的幼子挡去了!

“姬倏这一出,反倒让二弟姬忽更得姬老太爷信任。真可谓是一朝邪念害自身,百年家业归他人……事败后,姬倏被关在江南别苑,大发癫狂,在别院大开杀戒后自尽了!”

姑娘家听得骇然,婉言道:“好阿郎,来赏赏花吧,瞧,这花多艳。”

少年郎正说在兴头:“妹妹有所不知,这园子就是原本姬倏的产业!都道此处的花全泠州城最艳,上百人的血肉做肥,它能不艳么?”

“闭嘴!你这死木头!”

……

最终少女气呼呼地离去,而少年郎则不解地挠头追上。

程令雪执剑静立,疏离的模样神似雕像,嘴角却悄然轻抿。

竟还有比她还不体贴的人。

“你竟会笑。”

淡声低语像流泉突兀淌过耳畔,程令雪被问得一愣。

低头一看,是公子。

青年坐在轮椅上,桃花眼底映着澄净的天空,和一张秀气的脸。

他眼中映着少年装扮的她,给她一种他们很亲近的错觉。

这感觉,很奇怪。

程令雪眉间恭敬,身却不听话地想离他远些,不大熟练地接茬。

“公子也觉得好笑?”

公子不挪视线、静静地打量她。眼眸沉静得仿若不谙世事。

“原来不仅会笑,还会闲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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