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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屠狼(1 / 1)

野狼的进攻只在瞬息之间。她还没琢磨好到底要如何应对,狼牙就刺穿了章絮套在右脚上的那只牛皮鞋,狠狠扎进她的脚背里,要她疼得哇哇乱叫。

“啊——疼啊,疼。”

女人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想看清楚那狼到底在什么地方,好抓过了匕首往眼睛上扎。可眼泪都掉出来了也看不清一点儿。

恐惧与害怕成倍增加。赵野不在,不出半刻她便方寸大乱。一心想挥刀砍去,又怕给老狼咬了手,可这会儿不反抗,万一它扑过来咬上更脆弱的地方。

“……呜呜,你别过来。”她也不管那狼听不听得懂,边咬着唇哭边用另一只脚踹,踢它的脸,它的脑袋。

那狼不傻,到嘴的猎物怎么可能放过。它摆了摆脑袋,嘴里发出几声重喘,连带成串的口水往下滴,掉到她的鞋面上,而后用前足抱住她的右脚,合紧下颌,仿佛要把她脚掌咬断,撕扯下来。

章絮能感觉到自己的趾骨发生了断裂,好像有人把她右脚砍下来那样,疼痛欲裂。她动不了,整根右腿都被疼痛麻痹了,一动就开始抽疼,抽筋,要她昏死过去。

有鲜血顺着狼牙咬破的小口渗出来,一滴一滴,一汩一汩。她也闻见那刺鼻而浓烈的血腥味了。这不是好事。她记得男人说过的,这些家伙的鼻子最是灵敏,等这味道散出去就会引来更多的狼,届时她彻底没机会逃脱了。

得做点什么自救。章絮吸了吸鼻子,有些无助地抬头望了眼天空,看见空中的亮点往边上挪了不过分毫。到天明还有太久的时间,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者哪里来的巧思。章絮从包袱里摸出今日绑在两人身上的那根又粗又糙的绳索,用匕首切下一段不算太长的,趁它死活不肯松嘴的功夫,猛地往狼嘴四周绕去。

那狼相比普通公狼更为瘦弱,大抵是匹被狼群赶出来的孱弱老狼,力气虽然比她强上不少,但反应力都有所下降,还没意识到猎物在反击了,一双嘴就被她绑住。等到章絮忍着钻心的疼痛把绳索缠紧时,它才意识到自己没法张嘴了。

“盒……盒……”狼声带着痰音向她叫嚣着,那几颗狼牙要把她的趾骨磨碎。

好疼。眼眶里大颗的泪珠往下掉,一颗接着一颗,她咬着牙关没憋住呜咽两声,“呜呜呜……”但她没敢撒手,心里想着就算这脚废了也绝不能心软。

“嗷嗷嗷——”那狼见状,怒了,发出各种骇人的叫声吓唬她,甚至作势要把她往灌木丛外面拖。

赵野给她选的这个位置,不好也不坏。坏在,正处于顺风口,令她之前身上那点血腥味给处于下风口的这匹狼闻见。狼对血腥味最是敏感,更别提白日山上狼群才咬死了个人,它没抢到食儿,这回正饿着呢。但这个位置也是绝佳的易守难攻之处,树冠下面空间太小,那狼站直了有三丈高(70-80厘米),趴着进来使不上力气,容易被制服,可直着进来,身子会给四处横生的树枝碍住。

很显然,老狼进不来,要把她拖出去,再在外间安然地等同伴来。同伴肯定会来,她出了这么多的血,地上已经积累的一滩。只要同伴们都来了,她就死定了。

时局变化只在瞬息时间,它摇着尾巴往外蹬,章絮就被连带着往外拖,这一拖就是好几步,要她的头发挂在树杈上被狠拽了一把,半边头皮都痛麻了,“啊——”

不行。她侧过脸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又拉紧那根绳索,往上再绑了好几个死结,确定绳索挣不脱了,她便趴下身子倒回地上,半翻身去摸刚才掉在地上的匕首。

今日要它死。

章絮做了决定,摸到匕首就回身砍它,按照赵野说的,能砍哪里是哪里。再加上对方已经不会张嘴咬她了,可以放心地伸手去摸。能摸就是好事,能摸她势必要把那一双狼眼刺瞎。

女人反着身子往上爬。那狼力气太大了,还在把她往外拽。转瞬的功夫,她就又往外挪了两丈,离那匕首越来越远。

“你能行的,章絮……”她渐渐止了哭声,强摁下心里的慌乱安慰自己,“你可以的,不就是一匹狼,杀了它你就能实现愿望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信念。她用手抓紧了旁边灌木的主干,成功止住了向外的势头,与它抗衡。而后不顾那只已经疼得没知觉的脚,强行把身子转过来,面向下,致使老狼的脸不得不跟从着也转,转到 、脖子扭住了没法儿正常站立,最后倒在地上。

没了阻碍,她能往回爬了。章絮用袖子擦了擦脸,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每次一感觉到那狼要把她往外拉,她就用手抓住枝干,牢牢地抓住,等它这波劲儿用完,撤了,还她些许自由,再往前爬。

莫约半柱香的功夫,她的指尖终于摸到了匕首的匕柄。大喜,如获新生,沉重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释放。接着用指头往回勾了勾,抓住,彻底握稳,再翻身回来往脚下看,坐起,坐直,弓着身体,伸手摸。

先摸地,再摸自己的右脚,膝盖、小腿、脚踝,最后摸到了那匹狼的脸。

那狼吓唬她似的又高声尖叫,但她这回不怕了,彻底不在乎了,要死一起死。尽管此刻,她心里浮现许多相反的意见,要她禁不住再次抿着唇痛哭。可她仍然没有松开握住那把匕首的手。

眼睛是吧。

她顺着狼的脸颊往上摸,摸到了一个光滑无比的球,它在指尖触到的那一刻就被两瓣薄肉盖住。就是这里。她将握刀的右手凑过去,凑近,直到刀尖碰上了自己的左手腕,再顺着往下滑,下滑,滑到指尖。没错了,就是这样。

章絮陡然发力,将刀尖刺入老狼的眼球之中。

那狼突然大叫,哀嚎,连带着咬着她右脚的牙关都松开,倒在地上嗷嗷痛呼。

但她不心软。她知道森林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会儿就是杀了这狼她也逃不掉,可她不想一败涂地,真像赵野说的,是个一无是处只会拖后腿的女子,于是咬着牙去摸那狼的第二只眼睛,再次刺了进去。这回刺得比之前更深了,像是扎进了脑袋里,要那狼痛叫不了几声便彻底昏死过去。

胜了,也许。她得救般地扬起头颅向上喘气,接着用脚踢了踢老狼的脑袋,看它还有没有反应。没反应。那就跑。

“呼——”她拿起匕首去割已经缠成死结的绳子,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四肢彻底脱力,右脚的断骨之痛虽然比开始时轻上许多,但还是要她忍不住蹙眉。走不了路,她把右脚从狼嘴里拉出来时意识到这脚疼得根本没法儿着地。

走不了就蹦,实在不行爬也要爬出去。

章絮把狼嘴绑上后就钻回灌木丛找包袱,一个两个,挂在瘦弱的肩膀上。那些行囊很重,两个包袱得有四十多斤(10kg),她拿上的时候又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拿这么多东西出来。

你啊,你有什么用。偏偏在要走夜路的时候夜盲。走山路走不快,爬悬崖爬不高,没出百丈就开始气喘,累了就得生火做饭。要不是赵野不嫌弃你,早把你扔狼窝。

“呜呜呜——”她一动就疼,一疼就得低声地哭。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一天能哭好几回。许是从前在家掉了眼泪也没人心疼,无用,所以要憋在心里,忍着。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在乎,赵野若是见到了,肯定会抱着她就要开始哄,说她是世上最漂亮的、最厉害的女人。

虽说她一开始听不惯,觉得有些言过其实,可这会儿哪怕是句假话,也想从他的嘴里听到……

不能想,这个口子一开就要更想他。章絮挎着包袱往外挪,疼得龇牙咧嘴的用手撑着地,以左脚掌为支撑,一点点的往外,用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树冠丛里挪出来。

可真的从树冠里探出头了,才知道这般努力也晚了,耳边、四处皆传来狼啸,不知道来了多少,他们有的还在呼唤其他同伴。

完了,没救了,她看了看天,亮点又只挪了一个小角。想着赵野是赶不回来了。真绝望啊,她捏着衣角,都不晓得哭,抱着两个大包袱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候死期。

为首几步远的是头狼,它站在高处十分不屑地看着地上那匹已死的老狼,张嘴吼叫,完全不为同伴的死去感到耻辱。

看完老狼,蓝色的眼眸又落到她身上。她身上到处挂了彩,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有已经被咬烂的右脚,有手臂上、脸颊上的道道划痕。对于这样一位娇嫩的女子来说,不论怎么讲,这幅模样都能称得上惨烈。

又见她视死如归,作势就要拿下。

正是头狼往前奔,准备扑杀她时,有人来了。此人疾步如风、身形似电,举起手中才从地上捡来的石子就向它脑袋上砸过来。

只听一声“砰”,扑往章絮身上的那狼给石头砸飞了去,身子往另一边倒。紧跟着,又有两匹狼给击中了,气得朝后退了几丈,凶狠地叫出声,冲来人的方向喊去。

来人才不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他鼻子也灵,方才在山下就闻到了血腥味,心里一准猜娘子遭遇了危险,掉头就往回赶。

直到二十丈远时一眼瞥见那位坐在地上那个身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女子时,他的心才有了些许安宁。

妈的这群畜生,欺负谁不好欺负他女人,真他妈的活腻了。

赵野不说人话,它们听不懂,开口就是狼啸,“嗷呜(滚开)——”比它们喊的声音都要大,很显然,叫他们懂事点的赶紧走。

那些狼并不认识他,也不以他为头狼,完全不听,甚至掉转了头颅对他相识而立。

猛兽初见时很少立刻就展开斗争,往往要互相试探一番后才显现真章。可赵野哪里管那么多,他一听见章絮的哭声,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些个兔崽子真是猖狂,今日把他娘子咬成这样,不交出几颗头颅来,他誓不罢休。

于是男人一个飞跃,扑到头狼的身上,拔出腰后匕首直接割下了它的脑袋,要它鲜血直喷,溅了他半身一脸,要那狼头滚落在地,这才在狼群中立了震慑之威。

“嗷呜(还不走)——”他随手将那匹狼的尸首往它们中间一抛,沉着冷静地走回章絮身前,挡住它们想要窥视女人的野心,再道,“嗷(我不介意把你们全杀了)——”

期间还有两三头跃跃欲试,舍不得好容易找到的猎物,想要往前突。

赵野见状,不犹豫,将手中的匕首轻松一挥,直接击穿了那狼的头颅,要它彻底死在刀下。紧随其后的,他瞥了眼右前、左后、正前那几只还在盯着自己的群中青壮,只身越过那狼的尸首弯身去捡方才飞落在草地上的匕首,垂头看地,想着到底会是哪头不怕死的愿意撞上他的刀。

彼时月光正浓,像流水一样倾洒出来,盖在他肩上。月光都比章絮清楚,赵野手上沾满了狼血,更有血流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嗷呜(走不走?我的耐心不剩多少了)……”他嗜血成性、抿唇勾笑,不再像之前那样以威胁为重心,而是冷酷而无情的,抬手往左手边的那匹野狼砍去。

这下砍没砍中章絮不清楚,她完全辨不清赵野今晚到底杀了几头狼,只是片刻过去,耳边的狼啸渐轻,鼻中的血腥渐浓。多少也能猜出什么。

——

赵野要她待在原地先别动,这里得处理下,否则他们会给更多的捕食者发现。说完他就从包袱里捡了些药粉出来,均匀地洒在狼身上,好短暂地掩盖气味。

等他处理完周遭的一切,准备过来捡她时,天已有些亮了。她朦朦胧胧窥见男人冷漠的神色,还有从衣领开始布满全身的血色。

章絮没犹豫,一口气扑到男人怀里,用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去仔细聆听他的心跳。直到耳边传来强劲又有力的心跳声,她才能真正安定下来,“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久。”

男人抬起手,低咽了一身,轻抚她的后脑,把她摁进自己的怀里。两人躲在安静的树冠丛下仔细相拥,不过是半夜未见,倒像是别离半年。

“你没杀人吧?”章絮靠在他的胸口忽然问,生怕那些陌生人也像这群狼一样死死纠缠他,要他心急如焚,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他听了,轻笑一声,答,“这次不杀不代表下次不杀,我赵野可没那个好脾气能容忍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踩到我头上来。”男人说完,用身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布料给她擦了脸。她那张脸,这会儿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比街边上的乞丐看起来还要腌臜。

章絮不在乎这些,她已经不为自己的狼狈感到羞愧,心思只放在赵野身上。她担心,她知道赵野杀过人,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其他地方,所以怕他像刚才屠杀这群狼一样把那伙人也杀了,便问,“你得说实话,他们是被你甩开了,还是被你杀了?”

“没杀,骗下山了。”他松开章絮,想着伤口的事情得早些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晚点再说,于是低头揭开女人乱地乱糟糟的布条,要看她的脚到底被老狼咬成了什么样子,“动机倒是和我想的没差,他们想抓我去充军。”

这话她肯定不理解。充军?赵野不是已经服过兵役了,为什么还要充军,“你不是才从河西回来,他们凭什么抓你去?”

章絮这话还真没说错。赵野想了想,添上实话,“还以为没机会同你说的。娘子,我原本不叫赵野。我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山野小人,这辈子也不会下山,不会遇上你的山野小人。逼着我走进人世的,正是那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赵野,是那年遇见的队伍里侥幸逃脱的逃兵的名字。他不知道钻进了哪座山跑了,追不回来,也可能死了。但他死了没用,身份符牌还在队长手里,人头数要交到长官那边。所以他们抓上了我,要我顶替那个逃兵上战场,服完这几年的兵役。”

“我要是没猜错,这回他们也是这样打算的,给我再换个姓名,换个我既不认识也写不出来的名字,要我顶替上去。”他自己说的时候都觉得可笑,觉得自己这么厉害一人,能与虎狼争斗的,居然败在了一群同类的身上,惨遭算计。

“他们根本不拿我赵野当人。”男人说的时候,眼神变得孤寂而愤恨,“他们根本不拿我赵野当人,只当随手牵来的奴隶。”

“要是我一个人,我也就不躲了。”赵野看着章絮右脚上的伤口,看见皮肉都给那狼撕扯开,深可见骨,骨头也断了,心疼得眼睛立刻就红了,两只手有些不知所措地乱放,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她的脚捧在手心里。接着拿过刀,沿着破口划开牛皮,好在无二次损伤的情况下把她的右脚取出来。

“我只担心他们队伍里万一有个厉害的,我打不过,倒霉给他们给捉了去,扔下娘子你无人看顾。这可不行。”他对自己的过往一笔带过,好像那时候十分屈辱的这一路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心里只想着她,“我白日才下定决心要带你去,结果晚上就一声不吭地失踪了,再也寻不见踪迹。”

“这可不行。这多不合适。”他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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