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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功德(2)(1 / 1)

谈霏大惊,凌翊则当即上前一步护在公主身前,唯独姜岁晏不急不躁,瞟一眼地上逐渐消融的血水,口中一句话也不说——她知自己不必躲闪,自有人会出言代为转圜,果然下一刻楼台上便传来三王微沉的声音,在说:“老十,郡主远来是客,你如此这般玩笑怕是有些不妥吧?”

谢琅并不罢手,一面将箭锋正对她的鼻尖,一面又闲闲作答:“三哥何必说这些漂亮话?方才既应了那句‘有何不可’,便要同兄弟几个算一番明账——郡主亦是昭国出身,同那些个美人儿又有什么不同?到底都要赠与宗室,如何还争不得了?”

“正是!”另一边的七王也出言附和,“抑或三哥是怕输、不敢同老十作赌?”

一个“输”字勾出三王几分冷笑,垂眼看看楼下雪中立的姜岁晏一行,皮笑肉不笑道:“作赌无妨、但总要讲究一个章法——作活靶的只能是男子,岂能委屈了郡主?柔柔弱弱一个女娇娥,便是擦破半点皮也要令本王心疼的。”

话说得风流又下流、听得凌翊面色沉到谷底,衣袖下的手青筋迸发,天知道只要他想当时便能即刻要了楼台上那些所谓皇亲贵胄的命。

“那也容易,”五王接道,语气仍是漫不经心,“寻个活靶就是。”

说着目光便在功德台上逡巡一周、终而还是定在凌翊身上,一边远远打量一边挑衅道:“听闻郡主身旁护卫是玄武殿一等出身,恰巧今日便试试他们千机府的斤两——”

语罢与十王对视一眼、后者当即会意放箭,一道冷光刺破雪色,直直破空向凌翊心口飞去——他纹丝不乱,随身佩剑早已在入宫时被禁军收缴,如今徒留一个剑鞘、依旧毫不费力将流矢自当中斩断!

十王双眼一眯,再次挽弓三箭齐发,但见凌翊身如鬼魅游刃有余、又断双箭后猛然飞身腾起,充满力量的身体便是世上最好的弓,飞雪扬尘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原本要夺他性命的最后一箭不知怎么便反向所来之处疾——射——而——去——

钉——

箭镞深深埋入木柱、刚猛的力道令箭尾久久震颤不歇,楼台之上乱作一团、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十王已跌坐在地狼狈不堪;五王脸色极是难看,一边命左右侍者将人扶起、一边冷眼看向站在无量馆下的姜岁晏,高声道:“郡主好大的威风!今日这般纵容属下伤我大燕亲王,是当真图谋不轨意欲犯上复昭么!”

这是恼羞成怒欲加之罪,姜岁晏眼底极寒、面上却仍作瑟缩惊惧之状,道:“五王殿下何出此言?……我、我是受邀赴会,却不知十王殿下缘何不由分说便要杀人?”

楼上十王自觉丢了颜面、此刻实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甫一被人扶起便欲拔剑冲下楼去将凌翊捅出个血窟窿,偏被三王拦住、又听对方笑道:“不过小小玩闹罢了,何必如此认真?——老十,仔细莫要吓着郡主。”

一旁六王亦附和:“郡主既是贵客,我等自该以礼相待——五哥,你也劝着些十弟。”

他们一唱一和相互博弈,于功德台上那些鹑衣鹄面潦倒不堪的先昭勋贵而言却是难得的生机——他们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向立在雪中的姜岁晏奔去、爬去,谁都记得当初姜氏皇族的威仪荣光,千机府为众人带来的永远都是柳暗花明的希冀,今日玄武殿人尚在、谁说便不能保得他们一条性命?

“公主——”

“公主——”

“公主救命——”

他们匍匐在地拉扯姜岁晏的衣袖,其中不少都是熟面孔——有做过她伴读的女眷,她们曾一起读书、一起插花、一起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闺中密语;也有曾为千机府效力的男子,他们舍生、他们效死、他们为一个辗转求生的国家奋力抗争至最后一刻。

庐州府的月色极好,如今在燕都一片苍茫的雪意间却也显得有些渺远了,某一刻她甚至有些恍惚,不知自己上次窥见那样的月色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那些温吞曼妙的记忆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妄。

“……放肆。”

她听到自己卑劣冷漠又微微颤抖的声音。

“五王殿下方才说过,大昭已亡、早不再有什么公主……尔等置若罔闻如斯放肆,是想将我也拉下水么?”

那时雪又下起来了,冰冷的几片落在她的眉心,寒意肃杀沦肌浃髓——她感到那些用力拉扯她的手渐渐松动,而那些苦痛挣扎的哭声则显得越发悲凉,大约失望与绝望都只是一瞬之间的事,那些姜氏皇族曾许诺会永远庇护的人终究是要在这一刻被她割舍了。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猝不及防射穿了跪在她脚边一男子的脖颈,飞迸的鲜血触目惊心,几滴溅在她的脸颊、还是滚烫的——她有些僵硬地侧过脸,看到对方颓然无力躺倒在地,一双空洞的眼睛仍死死盯着她,好像在告诉她他的遗恨与冤屈。

“子常——子常——”

凄厉的尖叫忽在耳畔炸响,是个骨瘦如柴的年轻女子奋不顾身向他扑去——她伏在男子身上拼命呼喊、像还妄想他能再次醒来握住她的手,可鲜血早已浸透他身下的积雪,甚至她素白的衣衫也被染成了刺目的红。

“你为何不救他——”

她忽然抬头向她看来,眼底有深深的愤怒和怨恨。

“他是姜氏之臣!你明明应该救他的——”

“你为何不救他——”

那是她无法回答的质问,即便早在绾城亲眼见过尸山血海、那时的一抹红仍旧令她投鼠忌器;便是一向那样护着她的谈霏也有些迟疑了,对方面色一片惨白,拉着她的手低唤:“公主……”

“还是郡主明事理——”

楼台之上再次传来十王的叫嚣,天之骄子飞扬跋扈,自己的半点憋闷屈辱都要用他人的鲜血洗刷干净。

“只是今日的规矩却实在该改上一改——血污功德台虽确不雅,然若一旦见血便不计筹数那些美人儿又当如何分与各府?怕是人都射死了、归处还没个定论,岂不是白忙一场?”

“老十这话在理!”一旁七王哈哈大笑,眼睛若有似无看向那伏在夫君身上痛哭的女子,“可是因那美人儿秀色可餐、难得引你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本王可不是七哥,没的那夺人孀妇的嗜好,”十王轻巧一笑,已对七哥言下之意心知肚明,“谁要是瞧中了,这一筹便算本王赠予他了。”

七王大笑起来,拍拍弟弟的肩膀道了一声“却之不恭”,又道:“你年纪尚轻,尚不懂得这未亡人的妙处……”

说着便挥手遣左右侍者下楼去将那刚死了夫婿的女子捉来——他们气势汹汹无法无天,将她瘦弱的身子用力拖在雪中拉拽,她高声呼救、一双冻得青紫的手还死命抓着亡夫的衣袖,楼下的人纷纷别开脸去不忍再看,楼上的人却个个不可一世谈笑风生,七颠八倒间无人察觉那一片莹白的雪地中又悄无声息绽开了两朵殷红的梅花,是谁的指尖刺破掌心……不声不响鲜血淋漓?

“刑部司拿人,闲杂人等退避——”

忽地一声厉喝入耳、被雪风吹得层层荡开,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功德台下行来数十个威严赫赫的甲士,为首者一身浅绯官袍、面容肃冷煞气逼人,赫然正是大燕刑部司郎中李循。

“李大人?”

无量馆上三王微微挑眉,也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意外。

“不知今日吹的什么风,竟能将你们刑部司吹到这功德台上——怎么,我等兄弟在此小小玩闹,也值得尔等这般大张旗鼓劳师动众么?”

他似有些不悦、李循却并不为所动,站在无量馆下对楼台之上一众身份尊贵的藩王一拱手,朗声答:“下官无意搅扰诸位王爷雅兴,只是近来刑部司奉旨清查先昭朱雀余孽,今日才从一细作口中问出‘鹯雀’下落,是故斗胆前来捉拿要犯。”

“先昭”。

“朱雀”。

区区四字便令在场众人心头一凛,须知清剿细作一事近来闹得满城风雨、朝野上下亦称之为“捕雀”,谁都知晓个中紧要,若挡了此事的道可就真是犯了众怒自取其祸。

“竟有这等事?”三王语气变软,态度也变得配合起来,“那确是马虎不得,要好好查一查。”

“那鹯雀今日就藏身在此?可问出了姓甚名谁?”

今日功德台上可没多少人,除却那些沦为阶下囚的先昭勋贵,也就只有诸位藩王和一些工部的官员;众人皆作此问、目光一并落在李循身上,后者面无表情四下扫视一周,终而抬头看向楼上闲倚栏杆神情不耐的五王,道:“安义王殿下,还请您身边的单参军随下官走一趟吧。”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短暂的静默过后议论之声立刻不绝于耳——单参军?是说已在蓟北五王帐下效力数年之久的单鹏单参军?

——若说他是鹯雀,那……

“一派胡言!”

一声暴喝突然炸响,五王果然勃然大怒。

“你们刑部司是如何办的差事,竟敢将脏水泼到本王头上!”

他盛怒之下快步走下无量馆向李循而去、那小小从五品上刑部司郎中面对位高权重的五王谢瑀竟丝毫不惧,坦然答:“王爷不必动怒——我司自会照章办案,既已得人犯供词、少不得要细细追查一番,单参军究竟是否与朱雀殿有染,一审便知。”

字句在理张弛有度,奈何五王在朝跋扈惯了可不喜欢听人讲理——他重重将李循向后一推,越发怒道:“放肆!本王帐下之人岂是你说抓就抓的?区区一个先昭细作信口开河,焉知不是死到临头又使离间之计!尔等这般偏听轻信,便不怕办砸了差事又引火烧身吗!”

后半句已有胁迫的意思在,李循却像听不懂似的用力挥开他的手,锋芒毕露、道:“五王慎言!朝廷捕雀兹事体大,岂能因事而变因人而废!下官所行之事件件都可交由天下人审看,又何惧所谓烧身之火!”

“今日这人,五王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一通驳斥十足犀利、真是半分余地都不肯保留,五王正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偏此时他那一众兄弟又都从楼上跟了下来;三王一马当先,面上虽还是一片正色,可眼中的笑意却浓得藏也藏不住,口中又假作宽大道:“五弟且息怒,此事必然有什么误会——李大人断案明敏从无疏漏,想来也不会平白冤枉了单参军去,你便由他去罢、也省得落下一个包庇属下目无国法的罪名。”

“三哥你——”

此番幸灾乐祸之言实是火上浇油,一旁的十王听得不忿欲为五哥出头、却被身边的七王暗暗拦了下来;五王已是脸色铁青,先是连道三声“好”,又转头紧盯着李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本王记住了……李循,若单鹏无罪,今我所受之辱必加倍奉还!”

李循闻此不惧反笑,神态是雷打不动的坚决悍然,随口说声“王爷请便”,转头便又是一声厉喝:“拿人!”

一干甲士依令而动、功德台上立刻一片兵荒马乱,凌翊和谈霏护着姜岁晏免受冲撞,不多时又听到那自无量馆上被扭送出来的单参军不断高声喊着“末将冤枉”、“王爷救我”,声嘶力竭比起方才那一众被射杀取乐的昭人也不遑多让。

雪下得越发大了,洛京之寒果然绵延无尽,姜岁晏默默目送刑部司来人匆匆离去,不动声色的眼底有一抹冷厉之色一闪而过;忽而眉间一紧、似又落上一片新雪,细察去才知不是碎琼、而是角落处向她投来的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转头回望,看到对方柳叶一般漂亮的眼。

隐隐的……有抹浮光掠影般令她深感不祥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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