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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决战之刻(3)(1 / 1)

丑时,阴风大作,嚣声四起。

本应是熟睡之时,今夜的梅雪山庄,却无一人敢眠。

右院的主屋内,岑家老夫人与岑秋相依相偎,坐于床榻之上。老夫人紧紧握着女儿那透冷的双手,不时轻柔地为她拭去额头的细汗。

她们已经从曾管事那里听得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包括马护院之事,那对神医主仆的真实身份,还有那一直潜伏在庄上扮作丫鬟的魔物……

怀中搂着瑟瑟发抖的长女,五旬老妪终究是无奈哀叹道:“命,都是命。”

屋外,时不时传出凄厉尖嚎与奔走足音,庄内仆婢哭号乱蹿、仓皇失措如惊弓之鸟。曾经安宁祥和的山庄,如今似珍玉坠落,碎裂散落一地。

那主屋门前,有一孤影于石阶上倚柱而坐,手持着从仓库拾来的草叉,却是那曾管事。他佝偻的背影似弯弓,神色间愁容凝重却坚如磐石。

哪怕身骨早已不复当年之强健,他也铁了心要拼尽一条老命护住屋内的老夫人和大小姐,直至最后一刻。

他凝望着院墙上贴的那一圈符咒,心里只祈祷能起一些作用。

忽闻院门处传来紧急拍打之声,若风暴前的急雨,听那慌乱之音,却像是左院那边的家丁。

曾管事招呼了一声,几个留守的汉子壮着胆子开了门。

门一开,便见三个家丁踉跄而入、仓皇跑了过来。

“左院,那东西去左院了!”为首的一个惊魂不定,跑不出几步便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另一个气喘吁吁:“我只瞧得一眼,那玩意看着小小一个,却生得着实吓人!”

剩下一个指了指左院方向道:“我,我看到大刘和翠儿躺在地上,身下一摊血,料是已经不行了……”

曾管事闻言,一拍腿站了起来,却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来右院。

他有先见之明,提前将大小姐接来了这边。只是可怜了留在左院的下仆们。

曾管事冷静问询:“左院还剩多少人?”

逃过来的家丁答:“能跑的,应该都跑了。剩下的,料是躲进丹房里了……”

曾管事点点头。

“那怪物现下在何处?”

“东——不对,西厢房,应该是去西厢房里了!”

诡音一路疾奔,途中撞见凡人便是抬手一道气刃斩去。姜小满被它钳着脖子、难受得紧,冥冥中只听得墙壁坍塌,随之声声爆响。眼角余光见到的,是途中几个挡路的下仆挨了气刃血花迸溅、转眼便倒在血泊中。

凡人之命脆弱如纸、一碰即碎。

她悲愤与恐惧交织,却受魔气桎梏无法挣扎,加上诡音那步法极快,周遭风声呼啸、割肤如刀,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隐隐觉得像是被带进了一间屋中。

进了屋后,诡音便将姜小满重重往地上一摔。

接触地面那一瞬,姜小满感觉脊骨都要断掉了。

魔物的力道太大,她不由感叹人魔之间、单纯力量的差距便如此悬殊。

那魔物又将她牢牢摁在地上,重爪如千吨巨石,她压根无法动弹。她被那魔爪沉压于胸口,察觉一缕细微的魔气由爪心缓缓渗入,如冰棱刺肺,凉意刺骨。

幸好,仙门自保课第一堂便是教的:如何在体内结灵盾抵御魔气入侵。她咬牙酝酿一番,终是将那缕魔气阻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灵气被抽离之感。

本以为自己会哭得撕心裂肺,但她竟是出奇的冷静。她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忍受着周身的不适和脊骨的剧痛,甚至心跳也从方才的狂撞逐渐趋于平静。

且知自己必死无疑,她反而不再害怕。

……

咚,咚,咚。

姜小满听着自己平静而缓慢的心跳声,感知到自身的灵力正缓缓流逝。

四肢百骸渐渐松软无力,浑身如遭千虫啃咬,又似寒冰浸体,每毫末肌肤皆刺痛不已。

头脑中也飞速地过着一场走马灯。

那一时所浮现出的,便是她短短十九年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三个片段……

【出生之时。】

她降生在四月的小满之夜,本应是欢喜之夜,但那晚却风雨大作,她的生母荆夫人终是没能熬过这一宿,在诞下她后猝然长逝。——这些,都是她之后听乳母讲的。

克死生母、本应被视为天煞孤星,然家族与同门皆不再言及,只将她当作掌上明珠、万般呵护。

三岁那年,牙牙学语的她第一次说出了一个长句——“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般厉害”,却没想当即腹中绞痛、晕厥过去,尔后又接连三日高烧不退。至此,她这个“像爹爹一般厉害”的梦想算是破灭了。

【豆蔻韶华。】

那年,大师兄带来一枚金色的蛋。

某日春光正好,她在庭中闲晃,忽闻头顶有人唤她名字,她仰首,正见大师兄坐于枝头。

他问她:“下月便是你学控兽术的日子,可有想好要训什么灵宠了?”

她摇了摇头。

大师兄温和笑笑,跳下树来,捉过她的手。“给。”

她疑惑地抬头。

大师兄又道:“我同你讲,这雪山金雀十年才下这么一枚蛋,这次还是罕见的双黄,多少人想要呢!我特意给你弄来,一会儿再教你怎么用灵气孵。今后,这俩小家伙便跟着你了。”

“谢谢大师兄!”她捧着那枚金蛋,是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及笄之年。】

那年,也是爹爹的不惑寿筵。

恰巧爹爹的生辰又是临近祭祀神龙的日子,那几日宗门上下是格外热闹。看着大家忙里忙外、张灯结彩,她也想趁此时机弄点不一样的、再添一分喜庆。

于是,到了晚宴那会儿,她深吸一气、跨步向前,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声如洪钟:“女儿祝爹爹泽比蓬莱、寿越昆仑!”

却见爹爹手中的筷子都掉了下去。

随之便是“咚——”的一声,毫无意外地,她栽倒在了地上。

后来,爹爹语重心长地跟她说,那不是惊喜,那是惊吓。他知道那是她的一片心意,也明白她有多想在人前自由言语,可他更不愿意见她病发受苦。

爹爹走后,她痛哭了一场,委屈、气恼,又几多无奈。

而她此番,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去、告诉爹爹这一喜讯——她终于能够与人正常交流了!虽然仅限于与那凌二公子一人,却也是从无到有的重大突破。她笃信,爹爹若得知此事,定会深感欣慰与喜悦。

可惜,她活不到这一天了。

——她不明白。

不明白世间为何会生有魔物,而这些魔物为什么又要食人杀人。魔与人,既然已经有言语可以沟通,为什么就不能和睦相处呢?

——她又觉得自己可笑,仿若一只兔子妄想与恶虎谈论和睦与共。

那魔物似乎吸得差不多了,活动了一下筋骨,便松开了她,站了起来。

姜小满捂着胸口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咳咳”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闭嘴。”诡音恶狠狠道,“我从不与天外蝼蚁言谈。”

——天外,蝼蚁?

姜小满虽没明白它指的是什么,但料想,应当也不是什么善词。

那魔物用血红的眸子冷冷瞟了少女几眼,手指贴上耳根,“呲啦”地一声便撕下外层已经起皱的皮囊。

姜小满这才发现,大魔本身的面相竟与普通人的脸无甚差距。那是一张娇俏的女子脸蛋,就是与头上的碎角、殷红的眼眸和锋利的尖牙不太相配,加上眼角有一圈钩子状的斑纹,给那张脸加了几分狠戾之色。

她还以为,魔物的脸会更狰狞可怕一点,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像人”。

它附身贴过来,一手再次狠狠掐住姜小满的脖子,一手用尖尖的爪子去抚她的脸颊。爪子的指甲如利刺,姜小满只觉得下颌有尖物摩梭,冰冰凉凉。

它这是要撕她的面皮吗?

活着撕吗?她会疼吗?

也不知……夺了她的身份,它会去干什么,会去涂州伤害爹爹他们吗……

姜小满被死死掐住喉咙,脸色已经泛白,双唇被寒气逼得不住颤抖。

她喉咙里发出喑哑呻/吟,气息微弱:

“你杀了我之后……莫要再伤害其他人……”

她艰难挤出这些字,却被诡音收紧了束缚,让她一个声音都再也发不出来。

“住嘴。你话太多了。”那魔物瞳孔猛然收缩,霎时间手上升腾起滚滚魔气,一掌便拍入姜小满体内——

姜小满嘶哑地叫了一声,甚至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只觉得一股汹涌十足的冷气瞬间侵袭入体,撕扯着肉身。

她的意识也越来越微弱。

魔气入体,会融化脏器与骨血,她仅剩的灵气根本不够抵御这股倾泻而入的洪水,想必,马上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吧……

她缓缓闭上双眼。

……

咦!?

她竟然没死。

那股魔气流窜至心脏之处时,仿佛被什么吸收了一般,竟凭空消失了……

眼前的魔物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一下松开她,踉跄后退,神色竟无比惊恐——

“你,你是,你是……!!”

它一直退到了另一边,脊背撞上门墙。

它哆哆嗦嗦:“……君君君君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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