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撕裂(1 / 1)

一小时前

欧式复古的房间里,暗色的地毯,昏黄的灯光,在那圣洁的有着天使壁雕的壁炉上,嵌合了一张和四周风格格格不入的荧屏。

荧屏上是仿若偶像剧的唯美照片。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被宽大的围巾缠绕了半个脑袋,暖暖和和地缩在里面,柔顺的长发也因此有些凌乱地散着。

而她微微抬起头,面前是高大帅气的男孩注视着她,好像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般配。

而荧屏的下方,是一片狼籍。

刑具般的架子上,是一个遍体凌伤的男孩,他身形瘦削,覆着薄肌的背上,是层层叠叠瑰丽色彩的蜡液,呼吸行动间,干枯的蜡液裂开又粘连,掩盖着下方蜿蜒曲折阵痛哭泣的腐肉,或勒出摩擦出的红痕和擦伤、或各种鞭子在破风声中留下的血痕、又或是利器划下的深见血肉的口子。

深深浅浅、新旧交错、是艳丽的花下腐臭的真相。

他跪在那里,身体被紧紧束缚着不能动弹,任人宰割,漂亮的酒红色丝带穿过镶嵌在小腿肉里的铁环,交叉着,扎出漂亮的蝴蝶结来,而丝带轻微摩擦着,分明应该是疼痛,却又因其他部位的刺激过于强烈,成了轻微的麻。

他的双手被迫穿过特质的孔洞,触碰到一早放置在前方的画板,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紧紧捏住画笔,捏到手指泛白。

他的头被迫抬起,看向面前荧屏上这张美丽的照片。

“你不是想见她吗?”恶魔的话语温柔地贴过来,那声线如同拨动琴弦的手,弹在了支离破碎的躯体上。

宋灺闭上眼,清空大脑,不愿让自己的神智被什么东西唤醒。

他好想就此沉沦。

就这样吧,他不想想,也不想去看。

放弃思考,从来都是自救的穷途末路的办法。

可恶魔不依不挠,仿若让琴弦震动出音乐来,是一种至美而邪恶的表达,“乖,睁开眼看看。”

看看她有多纯净、

看看你有多肮脏。

话语连带着一股股的巧劲毫不客气地勾动丝弦,琴的主人太熟悉自己的器物了,每一下都能恰到好处地拨动到声音最为美妙的地方。

“我想,给我的宝贝女儿留下一些留念,”宋朝明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着,覆在宋灺的耳畔轻言细语,温柔询问,“所以你拿着画笔,有什么想法吗?”

伪装的谦和下面,是要杀死人的凶狠。

宋灺拼命呼吸着抵抗那种感觉,每一丝肌肉都在努力,好让他不发出屈从的声音。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分明知道自己的反抗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会带来更多的疼痛。

可就是不甘,就是这样的天生的倔强。

宋灺不想要这种倔强,可脑子不听他的。

“我会……”他停顿着,化解着,又难过着坚定,睁开眼来,“把这幅画…画下来的。”

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哪怕这幅画她大约永远都不会看到。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的……

他的心他的形,早就从头烂到尾了。

按理来说,他怎么能对这样恶魔的女儿心动?

可意志不听道理的。

能看到她的一个瞬间,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回避,去想那些东西。

只为了心里那一点点卑劣的渴求吗?

他又凭借什么去渴求呢?凭他一颗烂到发臭的心吗?

所以,这样,就好。

不要影响到她,这一切的一切,只要是秘而不宣的,就好。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再见到他,他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就好。

他颤抖着手,在恶魔的折磨和趣味下,一笔一画描摹着,汗水濡湿了纸张,又迅速浸透了色彩,晕成一团又一团浪漫而悲哀的光。

眼睛酸涩着,每分每秒都分泌出泪液来。

宋灺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就像控制不住脑海里闪回着这些天宋望的脸,就像控制不住心底漫过的悲伤。

可眼泪滴落的位置,正好是宋望的身影。

宋灺哀求着眼泪不要滴下去,不要打湿这个地方,以至于连这抹身影都要被淹没在无边无际里。

可眼泪也不听他的,只顾着大颗大颗滴落在画纸上,很快就打湿了那美好的具象,晕成一片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颜色。

就像是记忆逐渐淡出的模样。

宋灺闭了眼,再也画不下去了。

想被撕碎、

撕得鲜血横流,碎得无法拼凑。

想被鞭笞、

鞭笞到浑身上下只留下能够感受到躯体疼痛的神经,好让心不那么难过。

“求求你——”

他对身后的恶魔再一次发出这个请求。

“杀了我。”

不要只是杀死我的心,连带着我的身体,一起死掉好了。

好过这样的心痛如绞。

恶魔素来不会回应请求,他只爱将人玩弄。

于是他柔声在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我这么珍视你,又怎么舍得让你去死?”

话语是柔和的,行为却是残暴的。

“呜!”

眼前白了又白,恶魔的话语却依旧不散,继续萦绕过来,“你知道的,你不该这样想的。”

“……!!”

“你和宋望,都不应该再有这样的想法。”

“…呜呜……”

呜咽声弱了下去,宋灺又觉得自己死了,可如果死了不会这样难受就好了。

在这种时刻,时间就模糊了,宋灺只记得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手机铃声,继而身体变得轻松了许多。

“喂?什么?”宋朝明的声音有些惊讶,他紧紧皱着眉,“怎么会晕倒了?没受伤吧……好,你先照顾好她,我马上来。”

宋灺迷迷糊糊地撑起身,问道:“怎么了?是宋望吗?”

“我出去一趟,”宋朝明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焦急,他很快就换好了出门的衣服,走回来,冷冷地俯视着宋灺。

然后他迅速将人固定好,甩下一句:“你知道你该怎么做。”,然后朝着大门走去,快步离开。

一片寂静中,落地的钟摆有节奏地滴答着,渐渐的,宋灺的神智恢复了一些,虽然身上依旧残留着疼痛和刺激,却也比先前好了太多。

刚刚是谁晕倒了?能让宋朝明这么着急的……宋望?

看来宋朝明十有八九还是实施了那个计划。

不会有事吧……宋朝明一向不会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应该不至于伤到宋望的身体。

但整个心还是拧巴在了一起。

他拿不到自己的通讯设备,只能干巴地躺在原地,身体里有静静跳动的东西,却也还好,谈不上什么承受不住的刺激。

他甚至想到,如果宋朝明就这样把他遗忘,让他在这里慢慢死亡,腐烂,也挺好的。

可命运偏偏不会眷顾他,还会以最悲痛的方式降临。

宋灺等来的,不是来为他松绑的宋朝明。

而是那个他最想见,又最不想见到的人。

宋望。

宋望回来的时候,家里的灯都关着,除了楼上的一间房间,门缝里透着光亮。

那是父亲的房间。

宋望想着,看来父亲在家,可以直接去找他。

她心里有些焦急,甚至是小跑上楼的。

其实她还没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说,又从哪里开始问,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快一点见到父亲,问一些问题,然后听到什么回答。

这和以往是不一样的。

以往的宋望如果有事找父亲商量,都会提前打好腹稿和应对方案,虽然这看起来有点刻板,但往往会带来较好的沟通效果。

但这一次,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要把她推向什么地方。

站在房间门口,宋望缓了缓自己的呼吸。

来不及也没办法收拾好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咚、咚、咚、

没有回应。

咚、咚、咚、

依然没有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不在房里?还是出事了?

宋望伸出手握住门锁,手腕转动,往下一按。

门顺着力道被缓缓推开,宋望向前迈了一步。

顿住。

透过眼膜的画面是一根钢针,把宋望被通体钉在了原地。

就连灵魂都被死死锁住了。

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

这是她认识的一个人。

是她生锈的心脏生出好感的人,是带着她逃掉宴会看月亮的人,是和她一同奔进荒野的人。

也是这个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全是旖旎伤痕的人。

床单上稀稀拉拉滞留着各种痕迹,甚至于有大片的鲜血,而宋灺正在其中。

他先是了无生气地睁眼看了一眼来人,见是宋望,脸唰的就白了。

然后他紧闭双眼,嘴唇被咬破,鲜血从嘴角流到苍白的脖颈。

他的眼角涌出泪痕,躯体无法止住地震颤着,却又因为束缚无法动弹分毫,仿佛在叫嚣着什么。

宋望好像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尖叫,但她的大脑甚至无法处理眼前这样的信息。

只有一个微弱的、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声音,像一支利箭穿透混沌的耳膜。

“不要看。”

“很难看。”

宋望木然地转过身,关上门,下了楼,开了灯,坐上沙发。

宋灺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又为什么会在父亲的房间?

难道是父亲……?

可能吗?

不可能吗?

她一遍又一遍询问,可是这里太空,太大,问题塞满了空气,得不到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碎片的画面飘忽频闪在脑海,父亲的儒雅面容和先前那些冲过来的恶心的狗一样的东西重合着,又重合着,鲜血和泥泞的皮肉混在其中。

心脏好像要爆炸了,只能死死扯住自己的衣领,好像这样能让窒息感削弱一些。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房间里爬动,不止一个,还有好多好多,每一个都在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像虫子一样密密麻麻,毫无头绪。

太难受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本能地排斥着这样的感觉,以至于不要让她顺着重力滑落。

吸气、呼气、吸气、

宋望抓住游走的每一丝清醒,拼命调整着自己的状况,好让这样的情绪不要占据身体。

缓和下来的第一个念头,宋望拿起手机,输入了报警电话。

手抖得不成样子,就连面部的肌肉都好像不受控制,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甚至放下手机后,她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她就坐在那里,又好像不在那里,而是飞速奔跑在什么地方,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她突然从反感到反胃,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记忆的深处渐渐衰退,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她抓不住,只能任由这些东西消散到不知道哪里去。

那是什么?

所以……刚刚她看见什么了吗?

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一回家就坐在沙发上了,因为父亲没有回来,而她要找父亲询问一些东西。

这么想着,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但总有什么东西抓挠着。

所以当大门打开,露出父亲的那张脸时,刚刚消散的画面又飞速流动到宋望的面前。

是的,她刚刚看到了宋灺。

她怎么可以忘掉!?

除了这个,她还忘掉了什么?

这是一种稳定的痛感,宋望必须将这种感觉放置好,然后去理清其他的思绪。

她还要去面对父亲。

“宋望!”跟着宋朝明身后的童千愿连鞋都来不及换了,光着脚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宋望。

“吓死我了,你还好吗?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真的是……你爸也太粗心了,怎么能让你在这么晚的时候出门呢?还好没事……”童千愿把宋望上下左右全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要是你出事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好……头还晕吗?还有没有什么感觉?”

宋望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想和父亲商量一下,所以就急着回家了,也麻烦舅舅跑了过来。”

“哈哈这有什么嘛,你没事就好,那你和你爸聊聊,我先走了。”说完,童千愿好像是真的放下心来,准备离开。

但宋望拉住他:“这么晚了,舅舅要不就在我们家里住下吧,父亲你觉得呢?”

宋朝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想和父亲说的话,舅舅在的话,也没关系吧?”

和平时的柔软不同,宋望的语气有点不可置疑的坚硬。

宋朝明心中生疑,却也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好,”宋望拉着童千愿和自己并排坐下,然后看向坐在自己正前方的父亲,说道,“父亲,经过今天的事情,我想父亲也不是完全正确的,所以我决定出国。”

宋朝明皱了皱眉,“这件事我们先前已经聊过了。”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件事,”宋望带着不可商量的语气,从混乱的大脑中抽出可以说出来的话语,“我可能会认同父亲选择的道路。”

“我之前虽然不理解父亲的一些决定和要求,但我一直认为,父亲的安排和决定对我来说,会是最优的选择,但今天看来,不是这样。”

在宋朝明看不到的地方,宋望紧紧抓住了童千愿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她和这个舅舅来往不算密切,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安心。

“如果这次没有傅允承,我不知道会有怎样可怕的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觉得我可能会死。”

童千愿感觉到宋望的手在轻微颤抖着。

她在紧张。

于是他回握住她,希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些力量。

这样的宋望,有了些姐姐当年的影子。

“我觉得父亲的一些做法和决定是有问题的,比如,对身材的严苛要求会导致虚弱,这种虚弱会导致我在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时,毫无抵抗能力,所以这样的做法至少不是更有益的。”

闻言,宋朝明胸中升起一团无名火,他尽量保持温和地质疑:“但是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毕竟是少数,你不必这样太过担心,更何况不是有傅允承来救你了吗?”

宋望反驳:“没有傅允承,父亲你就看不到你的女儿像现在这样,完整地坐在你的面前了。”

口齿清晰,有理有据。

“父亲不总是教育我,凡事要多看一下对自己的利弊么?”

“既然父亲的决定对我而言不是有利的甚至是危及生命的,我就应该用我的方式分析出我的利益,而非一贯听从父亲的安排,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到文案了耶!

老登肯定会被绳之以法的,因为天天都在想怎么弄死他(

祈祷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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