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联姻(1 / 1)

明明连着好几日都是大晴天,今夜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世间万物,很快便在地上汇聚成汩汩水流。

没有孟君轲的首肯,帝姬府无人胆敢去管泡在雨地里的拓跋禹。唯有金斑执着地趴在他身侧,努力挡去一些风雨,但也一切也无济于事,很快拓跋禹腹部的伤口便被泡得发白。

孟君轲就这样坐在廊檐下静静看着他,看他生机逐渐流失,看他像花朵一样慢慢枯萎——不,他不配当她的花,这朵花自己不要了。

她站起身来,眉眼淡漠吩咐道:“去将他拖回来,随便找个厢房安置下。北魏求和使团今日便已抵达都城,在这个节骨眼,可不能让我们的人质死了。”说罢头也不回便转身离去。

翌日便是北魏使团首次拜见南魏天子的日子。天子为了彰显待客之礼,并非让使团于早朝觐见,而是邀请他们直接参加午宴。

多年来,两国从未有过大规模的正面摩擦,彼此间最大的冲突便是争夺魏国。此次为了表达和谈诚意,北魏甚至派出了他们的大皇子拓跋协——王后唯一的儿子,北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到底是北方男儿,那拓跋协亦是身材高大,在一众朝臣中鹤立鸡群。

只不过这张脸多少同拓跋禹有几分相似,却又远不及拓跋禹丰神俊朗,是以孟君轲实在难以对他心生好感。

就在她这一个愣神的功夫,孟策已笑着迎了上去——毕竟昨日便是他迎接的使臣,两人也算是有几分相熟。

那拓跋大皇子本就声如洪钟,南辰王也是个聒噪的,两人代表各自国家旁若无人、你来我往地攀谈起来,动静瞬间便压过宴席的其他声音,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陈瑾扯住孟君轲的衣角,暗暗着急,“殿下!这风头都被孟策给出了!北魏来的是未来继承人,理应由您接见才是,和那南辰王又有什么关系啊?凭什么话语权都被他给抢了!”

孟君轲不置可否,双目冷淡地望向那两个男人。

众人静静地听着他们客套寒暄,直到皇帝与皇后姗姗来迟,大家才将注意力转移。

“都落座便是,不用如此拘谨。”天子笑着摆了摆手。

众人依次落座,拓跋协注意到自己对面坐了个女人,即便知晓那是南魏唯一的帝姬,但他还是有些不虞,扭头朝孟策问道:“南辰王,你怎地坐到后面去了?”

他作为北魏未来的继承人,同等位置上坐的自然也应该是掌权者。在北魏,兄弟共妻的现象很常见,侄子和儿子几乎没什么分别,因此在拓跋协心目中,南辰王才是顺理成章的南魏继承人。

他的声音清晰可闻,一时间南魏众朝臣尴尬至极,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惹得帝姬注意触了霉头。

果不其然,帝姬又哪里是个能吃下暗亏的人。孟君轲佯装讶异,对着拓跋协笑眯眯道:“大皇子难道不知道吗?皆因我这个人实在骁勇善战,将魏军还有北魏军打得落花流水、四下逃窜,父皇这才特许我坐在此处的。”其实根本没有此事,这个位置一直都是她的。

落座于末尾的顾清竹不禁莞尔一笑——她果真还是这个有仇必报的爽利性子,那北魏大皇子也真是不长眼竟敢惹她。

“君轲!”孟策呵斥了声,急忙上前对着拓跋协“打圆场”道:“堂妹自幼说话便直,性子来了全然不顾场合,还望大皇子不要在意。”

作为皇后唯一的儿子,拓跋协未成年时便被封了王,整个北魏都没有哪个王子待遇比得上他,是以他向来跋扈,与人交锋从不相让,“本王自然不会在意,只不过令妹这个性子还是要改改了。否则就怕那些有心之人编排,说是南魏帝姬逼死了蔡老。”

孟君轲面上闲适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拓跋协,“你说什么?蔡老他怎么了?”

“帝姬竟还不知晓吗?”拓跋协假装惊讶。北魏使团一行恰巧途径魏国,是以消息比远在南魏国都的孟君轲灵通了些。他继续字字诛心道:“蔡老被人发现时已然断了气,三尺白绫主动上吊而亡,想来是觉得自己受不了此等奇耻大辱吧。”

他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指向孟君轲——任谁都知道,前些时日南魏大军压境,逼得魏国最德高望重的蔡老不得不率众臣投降,魏国小皇帝气得直骂蔡老是窃国贼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南魏的领军大将孟君轲。

这消息将孟君轲打得措手不及,她目露迷茫,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她这一生佩服的人不多,蔡老算一个。那位老者在魏国地位超然,又是论著傍身受三国文人敬仰,是以有太多太多的法子在几国纷争中独善其身保祖上清名,但他却为了魏国千千万万的百姓们挺身而出。

他也确实做到了,三国交锋,魏国虽然全面溃败,百姓们却安居乐业一切如常。

下意识望向自己最信任的人,但居于高位的父皇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宽慰她,只是默不作声。

难道,父皇也对她失望了吗?

就在这氛围凝固之时,坐在宴席末尾的刑部侍郎顾清竹却突然站立起来,他举着手中酒盏,目光清明、掷地有声道:“蔡公高义!爱民大义高于己名私欲,是以同帝姬为魏国百姓共谋福祉!如今魏国局势暂定,百姓免受战火纷扰,蔡公安心驾鹤西去,乃是为前国故主尽忠!如此忠义两全之辈,世上又有几人能效仿?我等应敬蔡公一杯!也敬帝姬一杯!”

南魏朝臣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起身举杯,心中啧啧称奇——这顾清竹出身贫寒,却能稳居侍郎之位,果然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在的,原先的清高果然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唯有孟策看着顾清竹暗暗蹙眉——这顾清竹两次为孟君轲解围,难不成是她的人?这万万不该啊!那刑部侍郎的性子又臭又硬,根本拉拢不来,自己无论怎么调查,结果都表明这就是个出身微寒、背无靠山的纯臣。陛下当初选他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看中他这个绝不结党营私的秉性?

孟策此番猜测倒是没错,莫说什么顾清竹是孟君轲的党羽,孟君轲如今连这个刑部侍郎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她的目光隔空与那双雅致的双眸对视,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沉着宁静,她的心一下便跟着安定下来了,她读懂了他刚刚的那番话——蔡公之死,乃是为天下民生计深远后的慷慨赴义,那是文人义士终其一生都在追逐的最决绝而又壮烈的绚烂归宿。

明明相隔甚远,明明是第一次与他眼神交汇,但孟君轲偏生就看懂了他清澈眉目中所蕴藏的话语,他在说——帝姬,你无需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这一话题就此揭过,众人再次进入寒暄客套的阶段。

孟君轲依旧沉浸在蔡老的事情中久久不能回神,许是一时冲动,但她鬼使神差地拉着一旁倒酒的侍女耳语了些什么。

那侍女虽震惊,但还是不敢忤逆帝姬,借着换酒的机会出了大殿。片刻后归来,途经顾清竹时默不作声往他怀中丢了一个纸团。

顾清竹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宴席结束,望亭相见。”

他虽面上不显,袖中五指却骤然紧握。

那厢寒暄环节已进入尾声,拓跋协终于找准时机进入正题,他含笑问道:“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我们北魏的二皇子出席?”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孟君轲身上。

暂且将涌动的心绪压下,孟君轲遥对着拓跋协举起手中酒樽,微微笑道:“说起此事,便是我要同大皇子请罪了,禹儿昨夜被我折腾得狠了些,如今怕是起不了身。”

这话中暗示与挑衅意味太过明显,一时之间北魏使者们只觉得面上无光。唯有孟君轲笑容依旧纯良——她句句桩桩皆是实情,是他们自己误解,就算是日后追究起来,也不好怪到她头上。

但奇异的是,拓跋协如此跋扈的性子,竟没有选择当场发怒,而是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神情不定地望着孟君轲,半晌,最终缓缓下定决心。

拓跋协起身来到大殿中央,单膝下跪、双手环胸,朝天子行了一个北魏最为郑重的晚辈礼:“陛下,协此番前来乃是为谋两国百年和平。除了带来北魏最为贵重的马匹、牛羊以示诚意,我国还有一事相求,望陛下允诺。”

天子并不表态,睥睨着这个年轻的异国王子,淡淡道:“说来听听。”

拓跋协将目光投向孟君轲,一改之前的不屑与尖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热切道:“协愿以北魏最高规格之礼求娶帝姬,只愿从此以后两国世代姻亲,亲如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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