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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1 / 1)

清风徐徐,拂起他的发丝,露出来一张俊美的侧脸,宛如画中仙一般隽逸。

在苏州的时候,苏怀月瞧他五官,自然也知道他生得不错。

但那时萧二到底狼狈,兼又有一身旧伤,苏怀月总疑心他是山匪,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般倚着窗读书的清俊模样。

注意到她走过来的动静,萧二抬起了狭长的眸。

一旦萧二抬起眼,那股清逸的感觉立即便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感到退缩的压迫与侵略感。

那目光冷冷的,宛如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薄雪。望过来时神色淡漠极了,令人压根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被这样的目光一照,苏怀月那种局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便朝萧二福了一礼请辞。

萧二却忽而开口:“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苏怀月一怔。

听萧二的语气,定然不是问苏州时的脚腕扭伤了,那就是…这几日在诏狱里受的刑伤了。

只是她并未向此人泄漏自己的真实身份,何以…

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曾被压去东西两市游街示众,这萧二既然是皇亲,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便不再遮掩:“多谢郎君关心,我如今已大好了。”

萧二直起了身,随手将书册放在了桌面上。修长手指握住几上茶盏,往碧绿的小瓷杯里筛上一杯。

茶雾氤氲,萧二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苏怀月落座。

苏怀月却有些犹豫,左右一望并无婢女小厮在场,孤男寡女的,着实不便。

只道:“还是…还是不必…”

萧二凉凉道:“苏娘子是还在担心萧某杀人灭口么?皇城之中,某倒还不至如此猖狂。”

苏怀月尴尬地笑了一声:“…郎君言重了。”

只好走进来在萧二对面坐下。

离得近了,苏怀月能闻到萧二身上的淡淡熏香。同她老师身上那温润的墨香十分不同,是一种清凌凌的气味,令人想起夜里被大雪压弯的松枝。

萧二递过来一杯茶:“萧某回京后,也曾着人去苏州寻过娘子,可惜不曾寻到。倒未料到娘子已经返京了。”

苏怀月愕然:“郎君寻我做什么?”

萧二道:“承蒙娘子救命之恩,某不敢不报。”

苏怀月握着茶,忙摇了摇头:“举手之劳罢了,郎君不必挂怀。”

萧二却压根没理会她说的话,接着道:“娘子可向萧某提一个请求,只要在萧某能力范围之内,必为娘子办到。”

苏怀月见他坚持,也是理解他这样身份的人不愿欠自己人情,也就应下了。

只是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什么请求,便只道往后想到了再来寻他。

萧二颔首,算作应允,话题忽而一转,目光投向了她的发髻之间,轻声道:“你发间的簪子倒是别致。”

苏怀月又是一怔。

面前萧二倒看不出是个会对女儿家发簪有兴趣的人,只是“别致”两个字着实也听不出是夸是骂,苏怀月便也就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还以为萧二要接着与她闲话两句,孰料讲完这两件事之后萧二便不再开口,同她微微颔首,随后又拿起书册继续看起来。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矜冷,言辞举止分明并不失修养,无端却透出那么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疏冷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却也让人足够明白不可轻易靠近。

苏怀月捧着茶,在这沉默中有些尴尬,琢磨着起身告辞。

正组织好语言要同萧二开口,目光忽而一顿,落在萧二手中的书册上,登时怔住。

她在苏州时,一直坚持批注父亲的《绿石纪闻》,日夜摩搓,闭着眼都能认出来自己的手稿。

那日被押往京城,她走得匆忙,来不及带走这份心血,总以为是被查抄销毁了。

万万没料到,此刻竟就被萧二拿在手中!

“萧二郎君,你、你手上的书册,我能看看么?”

萧二偏了偏头,便瞧见书后头苏怀月睁圆了杏眸,正眼巴巴地瞧着他。

从前苏怀月看他的时候,眸子总是躲避、闪烁,似乎很是有些惧他,这会儿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同苏怀月对视。

那目光纯粹澄净,一望而知是极为天真的性子。

他又将目光落回书页之间。

除了苏忠文的文字外,空白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批注。与赵太后相关的一章,这些批注竟都在驳斥书中所言。

而梭子谷之役的记载旁,朱红的笔痕将“萧听澜”三字圈了出来:

“父亲言此人狼子野心,为社稷之患,吾却不以为然。父亲所言,立于一国一君之地,因之以此人为贼患;吾之不以为然,立于一国一民之地,因之以此人为熹光。”

萧、听、澜…

登基后已经很久不曾在旁的地方看见过自己的大名了,更别提这般“大逆不道”的议论…

萧听澜抬眸,对坐的姑娘巧眉倩目,正乖巧而期待地等着他的答复。

他的目光又从那些文字上扫过,到底忍不住勾着唇哼笑了一声。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文人对自己的臧否,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心底一丝微妙。

被一个黄毛小丫头…

夸了么?

“给你看看自然是可以。”

萧听澜阖上了书:“但在下有困惑未解,苏娘子可为在下解惑?”

苏怀月立即点了点头,认真道:“郎君请说。”

在原本的问题之前,萧听澜隔着茶烟看面前的女子,忽而生出些异样的好奇心。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苏怀月发髻上的木簪扫过,顿了顿,问道:“苏娘子多大年纪了?”

苏怀月:啊?

“…十、十八?但是,但是按照虚岁算的话,应当是十九了…”

当真是个黄毛小丫头…

萧听澜靠在肩靠上,回想起那些文字,到底没忍住闷声一笑。

苏怀月一直紧张而期待地盯着萧二的表情,没防备他忽而这样笑起来。

从她在苏州见到萧二第一眼开始,她便知道这是个非常“冷”的男人,不仅冷,也教人觉得“远”。

他似乎从来都不笑。心情好的时候,也只是唇角微微一勾。这样的笑意寡淡得像春日里晨曦初升前最后一点薄雪,还不教人看清楚,倏尔就化了。

然而此刻萧二的笑却从唇角挣脱出来,染上了眼角眉梢。

当然笑得还是十分浅淡,但于苏怀月而言,却不啻于春风过境,霎时吹散冰冷阴沉的积云,让人仿佛能瞧见内里光粲的月亮。

虽仍旧是“冷”而“远”,但却也不是那么不可接近了。

苏怀月的脸色有些热:“郎君为何发笑?我说错了什么呐?”

萧听澜笑得够了,又恢复了那种矜淡的模样,道:“这样莫名的问题你也这般认真回答呐?”

苏怀月的脸“腾”一下有点红,旋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萧二方才是在逗她呐?

不由微恼道:“…郎君既然这么问了,便总有郎君的道理,我也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顿了顿,见萧二没说话,又忍不住道:“我回答了郎君的问题,现下可以给我看看这本册子了么?”

萧听澜勾了勾唇,将书册递了过去。

苏怀月连忙接过翻开。

当真是她那本原稿,所有批注都在,一点都没有被篡改破坏。

要知道她可是自父亲去世后就一直在写这些批注,耗费了不知多少时光与心血。如今失而复得,怎不令她激动?

而且现在她还和先生见上了面,再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就能直接问先生了,不必再像从前那样等个十天半月的书信。

想到这儿,苏怀月更是欣喜,恨不得现在就拿着书册飞回自己的宅邸。

不由眼巴巴地看着萧听澜:“郎君,可否将这本册子借我几日?”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送我,虽然这本来曾是她的东西。

萧听澜以手支颐,有些好笑。

这小娘子是不记得自己缘何受刑了么?

“苏娘子…”

他修长手指在几案上轻敲:“你不会不记得这本书册中写了些什么东西罢?”

苏怀月有些赧然:“是…但我发誓,绝不会再让它流传出去的!”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这发誓很有些幼稚天真。

果然,面前男子喉咙里头溢出一声哼笑。

她有些灰心丧气,但实在又舍不下,忍不住又问道:“那这几日,我就在郎君眼皮下翻看翻看,可以么?”

大不了她每日记下一点内容,重新誊抄一本就是。

萧听澜的语气没有半分波动:“苏娘子以为这样的东西,还能继续留在这世上么?”

苏怀月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是,待我看完,就会烧了它。”

苏怀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看着手中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不仅仅是她父亲呕心沥血的结果,更是她这三年来日夜不休留下的心血…

就要这样被付之一炬了么?

也顾不得许多,急切道:“郎君,这是皇帝的意思么?”

萧听澜道:“唔,算是罢。”

苏怀月道:“郎君,可否请你带我去面见皇帝?此书确然是有大逆不道之处,但…但却并不都是些无稽之谈呐。倘若就此销毁,实在是非常可惜…”

萧听澜眼皮都没抬:“这样的理由可不足以说服皇帝。”

他伸出手,“还来罢。”

苏怀月将书册紧攥在手里:“那就说点实际的。皇帝以为销毁了此书,其中涉及皇帝身世的言论就会消弭么?”

苏怀月摇头:“不会的,大家只会更加好奇罢了。而届时没有了这本‘原作’,更会冒出其他成千上百的‘原作’。到那时,谋逆之言只会比现在多千倍万倍,皇帝他还烧得过来么?”

萧听澜的手一顿,但还没收回:“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此书本身依旧是个麻烦。”

苏怀月见萧听澜语气松动,立即接着道:

“那何不趁势而行呢?此书之所以引起如此波澜,还不是因为人们心中好奇,却没有办法了解真相,这样才会偏信前朝私史啊。”

“既然如此,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修一部大家都认可的官史,弄清楚那些还未弄清的隐秘,给出真相。届时,还会有人在意这一家之言么?”

萧听澜眼眸微眯,指尖在桌子上轻点,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组织修官史?”

苏怀月点点头。

萧听澜没说话,仍旧从苏怀月手中把那本书抽了回来,顿了顿才道:“萧某会认真考虑姑娘的想法…嗯,随后将这个想法呈于天子的。”

苏怀月可怜兮兮地瞅着那本书:“那这本书册…”

作者有话要说:苏怀月: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开始笑?

萧听澜:我笑,是因为我生性爱笑,不可以吗?

二水(无情戳穿):他笑,是因为女鹅你夸他了,他就爱听夸夸...(被立即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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