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1 / 1)

霁蓝拎着一盏泛黄四角提灯在前方替程妩探路,因着下雨,有些冬日还未落尽的枯叶飘坠到游廊地砖上,行至过去,踩出一阵沙沙之声。

今夜星斗惨淡,四下昏黑,除那盏生着微弱光晕的提灯外,就数雨雾对岸那才刷了朱漆的清风院正门最为油亮。

若说他们这房最好的院落,排开季氏居住的春华院不说,清风院当属第一。

据说当年建造之时还特意请大师来瞧过风水,历来都是长房嫡子婚配前的居所,往上点去,她的祖父和程宏茂皆在里待止弱冠方迁出,只因他们这辈没有男嗣,故空置迄今。

现下季氏要把程漪安顿在清风院,打破历代的规矩,想来能说服程宏茂的也只有那笔从扬州带来的巨额财产了。

前世也是如此,虽她和程宏茂琴瑟失调,但因着这笔资产做连带,两人关系也逐渐融洽起来,后迁去京都,也是源于丰足银钱疏通,遂过得风生水起,程漪也由此讨好了一众贵女,加上二房的借力,直接扶摇而上,后来竟是做了皇家儿媳。

虽只是侧妃,但那定王毕竟养在皇后膝下,朝堂之上立储呼声最甚,若来日定王登基,程漪最起码能占据妃位,再敢想一些,贵妃之位也不是没可能。

只可惜,程妩却没能活到那时候,不知皇储最终结果,更不知官居首辅的陆昭远会选择拥护哪位皇子。

但临城郡主一家却是显明的定王一党,她死后,陆昭远迎娶郡主入门,大抵也是支持了定王吧。

如此,凭他的才能和谋略又怎会让定王夺嫡落败呢?

“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眼瞧着行至游廊尽头,霁蓝侧身抬灯,照着石阶,不解道。

“你说。”程妩思绪被打断,料到她要问什么,见已过了府上规定的安寝时间,未当值的仆从大抵都躲进了偏房,遂也不含糊。

“姑娘方才是在帮夫人还是在帮婉姨娘呢?”霁蓝迟疑着开口,这道问题像似在她脑中碾过好几轮,她实在想不明白,只好启言询问。

“何故这样问?”程妩挑眉,嗓音带上鼓励,引着她继续。

霁蓝见状,胆子渐起,“若说姑娘为夫人考虑,可夫人最后不但没解气,还反使二姑娘淋了一身茶汤,可要说替四姑娘求情,姑娘又为何不提早说出其中利害,非等那板子即将落下才叫停?”

“所以你觉得我在帮谁?”程妩眼角微扬,里头透着点点暗芒。

霁蓝踮起脚朝四下望了望,确认无人,才极小声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奴婢觉着姑娘在帮婉姨娘。”

程妩被她的动作逗笑,“你说的没错。”

霁蓝的猜想得到证实,遂鼓圆瑞眼,“姑娘,你为何要帮婉姨娘?起先四姑娘寻来,姑娘你不还把她给打发走了。”

“我且问你,先头程涵过来寻我,是何目的?”程妩索性剖开来讲。

“自然是想挑起姑娘你跟二姑娘的矛盾,她好坐收渔利。”霁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程妩挽过她一条胳膊,使其并肩同行,“我今夜之所以帮婉姨娘,可不就是这个原因。”

“姑娘是说…”霁蓝沉吟着,似悟非悟。

程妩继续点拨:“母亲要罚四妹妹板子,你说婉姨娘心下怨不怨?”

“那是自然。”霁蓝忙不迭点头。不说打板子这档事,就是平日里两人也是争锋相对的,季氏有主母的身份,婉姨娘却有主君的宠爱,两人暗里谁也不肯相让。

“现下矛盾有了,而我又帮了婉姨娘,取得了她的信任,日后再加以挑拨,使其争斗,你说获利的是谁?”

霁蓝想明白其中弯绕,听得嘴唇不受控制般撑大。

“我不过是借婉姨娘的计,反摆她一道而已,至于为何要等那板子将要落定再出声…”程妩顿了片刻,才道:“甫一开始,父亲便不想责罚四妹妹,婉姨娘也有把握从母亲手里帮她脱罪,我倘若那时便开口阻拦,也不过是顺水人情,与雪中送炭相比,孰轻孰重?”程妩嗓音轻飘飘浸在夜幕中,仿佛也染上了几分深沉。

眼瞧着程涵将要开脱,程漪又哪里忍得住,真当她白日那跤是白摔得吗。

程妩也是算准了这点,才不慌不忙。

如此她既博得了程宏茂的好感,让他与季氏起了嫌隙,又拉拢了婉姨娘,且明日她还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去祖母那抄写佛经,阻止程漪和程淑单独相处,可谓一举四得。

倘若她不阻止,待程涵受罚后,她也要被利用来彰显季氏的主母风范,届时族亲抵达金陵,能不能留意到程涵这个庶女还未可知,就算知晓了,顶多对季氏的名声有些许损害,但他们毕竟不会久留,等人一走,事非随风散,又有几人记得。

至于申夫人那,与其等祖母听说了把季氏唤过去训斥一顿,倒不如让她出钱又抛脸,低声下气讨得申夫人的宽宥来得痛快,总归,无论季氏做得再好,申夫人也照样看不上程漪。

“只是,姑娘为何要这般对夫人?”霁蓝攥紧拎着提灯的手,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般,一下下击着她的胸膛。她虽也气夫人偏心,不顾她们姑娘,满眼都是刚寻回的二姑娘,可再怎样夫人也是姑娘的生母,刚才这番言论属实让她惊悸不定。

霁蓝想着,不由偏头侧望,想从程妩身上瞧出点什么,却发现姑娘还是原来那个姑娘,连头发丝都没有变,却又好似极为陌生。

从前,她家姑娘就极为懂事,对夫人惟命是从,就连夫人随意送的一块如意平安扣都视若珍宝,不顾身子微弱,亲自淌水去捡,这才过去多久,竟转变如斯。

程妩察觉到霁蓝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不隐讳,“还记得白日遇到那个卖簦笠的女孩时,我说什么吗?”

霁蓝回思片刻,道:“姑娘说,羡慕她还有娘亲。”

“可我已经没有娘亲了。”程妩望向前方,语气里含着浓到怎么也冲刷不掉的哀戚。

可惜霁蓝听不出她的一语双关,只连忙告罪,“姑娘快莫说这等子不吉利的话,奴婢只当从未听得。”

程妩却依旧平静,“霁蓝,从我带你入府起,你且瞧到如今,我问你,母亲待我怎样?”

霁蓝噎住。

“就说今天这事,与我何干?母亲如此不过为着在下人面前彰显她的大度,好定四妹妹的罪,可若是换做二妹妹,你觉得她还会如此行事吗?”程妩说着,脚下一时不察,踩进水洼里,霎时,那股凉水渗透鞋面,扎进她的肌肤下。

有些事,霁蓝总要知晓,“你入府时说家中遭荒,父母皆亡,我同你也无不同。”

翌日,因着要去松寿院,程妩早早便起了身。

昨晚是霁蓝守夜,故她听到动静迷蒙转醒,强睁着眼睛往外瞧时,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姑娘,现下天还未明,离去老太太那还早,你再眯会儿吧。”

“无碍,我被雷声吵着了,这会子也睡不熟,你且躺着,到时辰了我再叫你。”程妩套上外裳,只身踱至窗前,持着细柄喷壶去浇那盆枝叶粗壮的紫荆花。

她刚“回来”时,这花还一副无精打采的焉状,经过这几日的细致打理,早已生机盎然。

“这怎么行,哪里有主子起了身,做奴婢的还睡着的道理。”霁蓝一听,忙离了矮塌坐起来。

程妩循迹回头,就见霁蓝蓬着头,显然也没睡好,只程妩知晓霁蓝不眠,定是因着自己昨夜袒露的那番话对她冲击过大的缘故。

总要些时日克化,程妩无声叹了口气,由着霁蓝出门洗漱完毕,进来替她梳妆。

主仆二人对镜一坐一立,皆默契的未提昨晚的事。

“姑娘,今日簪这嵌珠蝶纹的可好?”

程妩垂眸,就见她从首饰匣里选出一只珊瑚质地的步摇,持在手心问她。

她许久没戴过颜色如此打眼的头饰,但见霁蓝好容易起了些兴致,便也不忍拒绝,遂应下。

霁蓝替她插上,复弯身对着铜镜调整最适恰的方位,眉眼染笑,“奴婢觉着姑娘还是更相宜这等明亮的首饰,人也显得精神些。”

“是吗。”程妩因她这话,也朝镜中瞧去,只见那上头辉映着的少女眸含清波,蜜色唇瓣剔透,端得是粉面桃腮,白皙玉容。

前世,她忙着操持内宅,顺孝婆母,又唯恐夫君不喜,遂无暇装点仪容,揽境自照,早已记不得闺阁中的模样,如今,她又困于仇怨,日日攻于算计,故也没甚闲功夫打理面额,只由着习惯,穿戴素朴。

现下,经霁蓝提醒,程妩才舍了些时间去端量自己的面颊。她风寒已去,又有着珊瑚步摇点缀,倒显出几分好气色来,打眼望去,竟看不出是位体弱之人。

“以后若合适,就尽量拣些颜色稍瑰丽的首饰佩戴吧。”毕竟她再也不是那个操劳简朴的陆家妇。

霁蓝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一扫混沌,满口承下。

两人这厢正密密细语,月黛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她未合外间的门,送进一袭凉风。

程妩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霁蓝余光瞥见月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进来也不说向姑娘问安,和个哑巴似的。”

月黛却没如往常那般怼回去,只冲坐在五足圆凳上的程妩道:“姑娘,适才夫人派人送来了好几匹上等料子,我来寻问放在何处?”

程妩未料到季氏这次动作如此快,只她虽送了布匹过来,却只字不提那些个在珍宝阁买的头面首饰。

“待会我让霁蓝收进库房。”她的物什和库房钥匙向来都是霁蓝打理,这事月黛也是知晓的,故程妩不明白她如何有此一问。

她也没放在心上,正要起身,就听月黛含着明显质问的嗓音乍起。

“昨夜夫人唤姑娘前去上房,姑娘为何没带上我?”月黛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她也是一等丫鬟,怎得每次有什么能捞好处的机会,程妩总要抛下她。

程妩闻耳,这才正色观她,片刻,有些好笑,“你怎知我昨夜去了母亲那?”

月黛一顿,甩了甩绣帕,“奴婢听适才来送布匹的嬷嬷说的。”

“是曾嬷嬷吧。”程妩了然。曾嬷嬷是月黛的妈子,两人见了,自然要碎嘴一番。

只曾嬷嬷或也不敢说得过于详尽,免得传出不好的风声,还得遭季氏责罚,故怕只拣了些不防的话说与她听。

程妩没当回事,只懒懒怼过去:“你来寻我,我反要问问你,昨晚虽是霁蓝守夜,但我还未安寝,也没到下值的时辰,你身为贴身近候的一等婢女,人在何处呀?”

“就是,平日你见姑娘好说话便惯常混闲,昨夜夫人催得急,你人影都没一个,我们上哪里去寻你?现下姑娘未治你的罪,你反倒论起姑娘的不是了。”霁蓝憋了半晌,见程妩没像往常那般视若无睹,尤为解气。

“我跟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月黛依旧松散着身姿。

霁蓝气急,一个跨步冲上去,“你是什么身份,还敢在姑娘跟前端架子,也不去外头的水坑处照照自己这张丑相。”许是程妩昨夜外露的另一面让霁蓝感到强势,现下她斥起月黛来也更为大胆。

“你…”月黛被她堵得发哽。

“你老妈子难道没跟你说嘛,昨夜在上房,连主君都夸我们姑娘聪慧灵巧呢。”霁蓝撅起一侧唇角,颇为得意,仿佛受夸赞的是自个一般。

“主君夸姑娘…”月黛重复这句话,显然毫不知情。

正这时,候在廊外的婢女行至屏风外禀报,“姑娘,四姑娘来了,说是要同姑娘一道去老太太那,还捎了如意楼新出的点心过来,说是让姑娘尝个新鲜。”

程妩眉头一扬,倒也不意外,只把手搭在霁蓝腕处,越过月黛,朝屋外步去。

月黛一时进退为难,眼瞧着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只好跺跺脚,跟上。

程妩方跨出门栏,转面就瞥见站在正堂外的程涵,她今日穿了袭长春色石榴裙,虽还是往日鲜明的打扮,却在对着程妩时,少了几分轻慢。

“大姐姐安好。”她抿出一抹笑,主动向程妩问安。

“四妹妹来这般早?”

程涵扬了扬手中的提盒,“我新得了些糕点,怕路上凉了失去滋味,二姐姐那也有一份。”

“那谢谢四妹妹了。”程妩使了个婢女接过提盒下去温着,又暗下感叹婉姨娘做事周全,不说程涵送来的只是几块糕点,且还给程漪备了一份,故明眼瞧着,谁也不知她已和程妩搭上线。加之今日大房除去才学会走路的五妹妹,皆要去松寿院,如此程涵来寻她也不算突兀。

“走吧,先去上房给母亲请安,再唤上二妹妹一道。”程妩步过去,与程涵站在一处。

“好。”程妩难得的乖顺,虽在面对她的时候依旧别扭。

程妩只做未见,与她一路无言地行着。

春华院。

季氏显然也未歇好,即便已施多层脂粉,也掩盖不了眼底的黑块。

她无精打采地挥手,便让程妩二人起了身,未多作难。

程妩垂看着鞋尖,心下暗愉。昨夜季氏吃了个如此大的哑亏,不能发作,还得眼睁睁瞧着程宏茂溜走,宿到婉姨娘房中,叫她如何安歇。

如今大房就她这个正妻和婉姨娘一个妾室,如若她顺利生出男嗣也就罢了,万一婉姨娘赶在她前头,诞下庶长子,季氏颜面何存?

往后她的儿子就只是嫡子,而非长子,这还不算最坏的结果,怕就怕她肚子一直没个响动,便只能想法子把婉姨娘的孩子过继来,日日膈应。

前世就是如此,只那时婉姨娘已然落败,孩子便顺理成章的被季氏抱养走,那孩子不知生母为何人,又没了婉姨娘和程涵整天在跟前晃悠,季氏心中的不快也渐渐被男嗣带来的利益所取代,最起码面上对着婉姨娘这孩子还算优待。

只如今,有着她的助力,婉姨娘断然不会如此快退场,就算季氏还想抚养庶子,孩子的生母还健在,又岂会与她一条心。

程妩细捋着,忽闻一阵脚步声渐起。

“母亲,女儿来迟。”程漪携着四个婢女踱进,面上端着恣意。

程涵见着她,忍不住撇撇嘴,“你就住在母亲这,还来得这般晚,我和大姐姐早到了。”

“四妹妹莫是忘了昨日的教训?要不是母亲宽容,你这手心如今怕是肿得老高了吧。”程漪凑到季氏跟前,倚着她撒娇,“母亲今日起色不佳,可是被女儿们给气到了?”

季氏轻拍她的手,讥诮道:“果然还是带在跟前的贴心,旁的,不提也罢。不是我肚里生的,倒也能理解,这打我肚子里出来的却也是这般,令人寒心。”

程妩心下好笑,现下季氏不能拿程涵如何,又怪罪她昨夜说的那番话给她下了脸面,便逮到机会就冲她出气。

“母亲哪里不舒坦,可有请郎中来瞧过?”程妩只做不知,从容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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