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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元镜(1 / 1)

寅时,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的仿佛要坠下去。日上一竿曙色微明,晨光幽幽洒在轩辕殿的宫脊上,正殿之内仍有烛火通明。

姜止吟被玉烛气味熏得挣扎开眼。

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先入眼的是周遭黑压压的人,四处瞧瞧,她所处的地方极其眼生,正当她想这是哪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的响彻大殿。

“罪人姜氏到。”

她侧头转向殿外,余光注意到,其他人亦是如此。

万众瞩目时,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不大女子垮过门槛,其后,三名肃面宫仆跟上。

阴雨的天气总是有些透骨的冷,殿内的每一人无一不穿着精美又不失保暖的冬装,可那女子却是赤着脚,手脚具戴着冰冷的镣铐,着着一身轻薄的囚衣。

她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心,也走到姜止吟能看清相貌的视线范围内。

可这一眼看去,姜止吟一个寒颤,连呼吸都几乎滞下半息。

只因着,囚犯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阿姐——洛州的嫡公主,姜止晚。

到底怎么回事?她在做梦吧?

万千思绪下,姜止吟坚信这一定是幻觉,想着,她暗拧手一下,立时酥麻的痛感袭来,生生叫她眯紧了眼。

不是梦……

意识到这时,额头更加痛了,紧接着眼忽然模糊,腿也有了发软的趋势。

“咚”地一声,她不支地跪倒在地。

伴随着周围无限放大的嘈杂声,识海深处的琐碎记忆忽然连接,一下一下,不断重复着。直到片时,寒冬的冷意重新席来。

有些冷了。

姜止吟下意识站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凡界三州各立国主,而现在的变故就是因为昨日——

仄州的皇孙以及皇城未来继承人,莫綦死了。

嫌疑人正是她的阿姐,姜止晚。

仄洛两州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仄城王莫钼子嗣稀薄,老来才得莫綦一孙,自是把他当宝贝疙瘩奉着。宝孙死了,莫钼虽未说什么,倾夜间却是派了三十万铁甲兵临洛州城下。

其意不言而喻。

借着烛光,姜止吟看一眼大殿的人,发现都是当时参加宫宴的一些女眷,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神色大多惶惶。

也是,换位思考一下,美美参加宴会谁能想到死了人?

还是仄州的皇储,能不怕么。

拿她自己来说,那时的她亲族外出,母亲南下,短日之内都赶不回都城。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个会凫水之人,忽然被海草缠身,濒临窒息。

那怎么办?

几日前的她寄希望于盛怒的父亲,可大殿之上一身战袍的男人却说:“朕意已决。”

那是她第一次从这个洛州城最有权势的男人身上看到疲惫,他就这样紧阂双眼,对任何替阿姐求情的话语都视而不见。

她很纳闷。

父亲总是这样,她看不懂他。

“阿姐,你倒是说啊,你是被冤枉的。”

姜止吟三步化两步走到大殿中央,蹲下身握住姜止晚的手,谁曾想,这一握手上就染上了刺目的血。

但手抖归手抖,姜止吟却不肯松开半分。她想,父亲虽然靠不住了但阿姐还有她,只要她还活着,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带走阿姐。

毕竟洛都自开国以来就立有一法——未有确凿证据不得强行降罪。

那她就拖延时间!只要母后回来了,就有转机。

“止吟。”姜止晚察觉到她的哀伤情绪,同往常一样亲昵唤她。

姜止吟慢慢红了眼眶。

眼看着眼前的人儿泪要泉涌出来,姜止晚不由怔了怔,心道不得了,恨身上衣物早已血迹斑斑,进退维谷下只好就着她的干净衣裙替她拭泪。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不同于仄州女子的英挺、青州女子的婉约,她的妹妹反倒是洁若白桃,风致天然,就算流了泪也显得十分娇憨可爱。

姜止晚明白她此刻的心情,记忆倒涌,想起儿时两人一起荡秋千,一起游戏,一起偷跑出皇宫……但没办法。

她无奈地望了妹妹一眼,摇了摇头,最后拍拍她的手。

正当这时,一道声音忽的响来。

声如冰刃:“将舞阳公主拖走,行刑!”

听到这话,姜止吟双目圆睁,伸手想阻止,可忽的,大殿景象一幕幕化作碎片。

见状,她瞪大了双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等等———

……

……

姜止吟猛的睁开了眼,虚喘几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悬空,身上已全是冷汗。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心口处还能感受到撕裂的剧痛。

但只有她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十岁那年真实发生过的。

那时她十岁,父母疼她阿姐护她,她本有着世间最平凡幸福。但是,自方才梦里那幕后,一切都变了。

疼她的阿姐没了。连母后回都城后都同父皇离了心。

彼时的一切,是那么的残酷又令人费解。

她平静的世界完全被打破。

后来,洛州到了一年一度的灵根测试,她被测出天生剑骨,也就离了家。

姜止吟还清晰的记得那日,那个入梵尘山的日子。

她身后,密密麻麻不知道跟了多少人。然,赐她“平乐”封号希望他此生欢乐无忧的父皇和疼她入骨的母后,都没来。

姜止吟不知道她当时回望了多久,唯一记得的是,日薄西山时,一眼扫过依旧没看到想见的人。

所以,她便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入山那日,掌门问她,“有两条路你可以选,无情道还是有情道?”

她不加思索,只道:“无情道。”

人之所以痛苦,无在乎“情”一字。

既然痛苦,那便斩掉。

思绪回笼,姜止吟从胸口衣物下拿出一面圆形古镜,古镜质地厚重,钮外间饰着繁琐复杂的魔纹,海兽。它名唤归元镜,乃上古魔物,为她不久前历练时偶得。

若忽略它的来历,此时单看外表应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透过它,明晰能看到镜里的她嘴唇苍白,额间冷汗涔涔。

姜止吟薄唇微抿,想起了古镜主人曼媪曾对她说的话。

「归元镜虽可以回溯当时当景,但毕竟是上古魔物,魔气一日未消,便多一日危险。更何况,你若以真身溯景,一旦被反噬,你可知后果?」

「修为不进,由心堕魔。」

姜止吟睫毛颤动,手指摩挲着镜面,声音喃喃。

“还是被反噬了嘛..”

上古魔物,果真厉害。

话音甫落,屋内突然传来一道飞书,姜止吟愣了一瞬,这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如今天下分为仙、妖、凡、魔四界。凡界有三州一百九十六城,洛州,青州、仄州分别以上京,北陵,肃山为都城。

妖族以郗芾为尊,魔族尊主形迹不明,而她们仙界有四座仙山,分别为梵尘、羲和、玉山,楚姚。四山覆盖之地,则称之为圣地。

之所以如此称呼,一部分是因为此地灵力最为充沛,另一部分则因四圣地各司其职为的是铲除世间邪祟,平天下不平之事,故而在世人心中有着极高的声望和地位。

称之圣地,意为崇敬。

梵尘山在圣地中居首位,弟子却最少,素来给人神秘之名。

可如今不同,四年一度仙门大开,四山广收弟子,慕名而来的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如此重要的日子,她身为卜阳子首徒自要出席,为师分忧。

打开窗户,初晨的光借着缝隙争先恐后的进来,然屋内虽多了些温暖,却仍难掩冷清。于是很快又关上。

怕自己耽搁,姜止吟纤手一扫飞书,瞬间滕文排排列在眼前,再细看内容,果然如她所想。

拂手将那飞书散去,姜止吟垂眼拢了拢袖边,掐个心诀换上一身净衣,转瞬间又恢复了气色,叫人看不出异处。

最后,视线在清冷的屋内转了一圈。

她足尖轻轻一点,立时不见了踪迹。

“我终于来到梵尘山了!”少年将身上包袱丢在脚旁,对着石碑上的三个大字张开双手。

他这话说的真切,语气中掩不住的期待。

魍楼不由侧目。

“嗐,你别看我。”少年笑嘻嘻的,生了一张干净明媚的脸,腰间扎条金丝储物香囊,想来也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为了来这,我走了几天的弯路,你可千万别泼我冷水。”

“你长得这样好看,是要拜入哪个门下?”他喘了口大气,干脆直接坐在了阶前捶捶腿,见魍楼不说话,以为是不知道其中关系,便耸耸肩自顾自的解释了起来,“这梵尘山啊,可分为两系。一系是以卜阳子为首的修无情道,另一系则是禾灵仙尊为首的修有情道。”

少年说完杏目瞧魍楼一眼,试探性问:“你想修哪一道?莫不是无情道?”

方炯之所以这么问也是看他一直冷着张脸毫不外露一丝神情,所以才找了个由头不让话题这么快冷掉。

魍楼不语,却在这一瞬间不由想到别的。

十年前,也就是他千岁那时。魔族余孽内乱,他身受重伤逃离被洛州平乐公主所救。伤愈后,他明明赠她一尾约定了日后再见,但之后再回去时,魍楼却找不到她了。

他动用了所有暗卫,才在不久前得来一些秘闻。

「平乐公主在梵尘山修习无情道」

也是在当晚他知道另一个消息,「魔族余孽被梵尘山的人抓到,魍魉玲已上缴」

万年前,世间最后一仙陨落,由此,四界化生,仙宝四散。

落入魔族的共有四件至宝,除却他的泰阿剑,自魔族内乱他深受重伤后,魍魉玲、归元镜、噬魂幡三件魔物便流落在外,每一件都能能引起血雨腥风。

魔族内乱平息不久,他既已知道魔物下落又找到了人,自然是要亲自来一趟梵尘山了。

这边,方炯歇息好了,许是感觉周围气氛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尴尬,遂赶紧将话题转开。

“无情道也好,有情道也罢,皆让人敬慕。若说无情道,我最想见的人肯定是卜阳子和止吟仙子”

“据我所知,止吟仙子天姿绰约,只几年便修炼到了化境中期。还有卜尊者!他自创无情一道,凭着剑意七层就能独占四界一斗。”方炯捏捏腿,忍不住无限感慨:“当真是吾辈之楷模!我若是修炼到他们那个高度……就太好了。”

他侧过头问魍楼,“这位兄弟你说是不是?”

应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方炯连问了几句这才叫那人回过神来。

魍楼蓦然抬眸,忆起他方才在说些什么,略微应一句:“有情道。”

魍楼说这话时有些冷,再加上忽的抬头倒时有一瞬把方炯吓到,他拍了拍胸腹,粗喘几口气,“早说啊!那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那、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兄了。”

魍楼:“……”

他没有过多理会这突然多出来的“师弟”,径直朝山里走去。

“唉?”方炯见人要走,大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将包袱重新背上,连忙跟上。

“休要跟我。”魍楼看了看后面甩了几次都没甩掉的尾巴,不禁烦躁,“我不是你师兄。”

若不是在梵尘山,他早就动手了。

话间,周围吹的风都跟着浸着一丝凉意。

方炯压根儿没意义到事情严重,屁颠屁颠又跟了过来,不过这次,他真累了。

包袱带的都是些衣物财宝就是没个能扇风的,是以,方炯纯用手给自己扇风,图个心理安慰。

边扇风边扯着嘴对魍楼笑,“对了,我叫方炯,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落地,被问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儿响动。

过了会,魍楼动了,他侧头重新打量方炯。

香金锦袍、金革带、不菲皂靴……看起来不缺钱,可偏偏脑子不好?

下了定义,魍楼颇感烦扰看一眼余下的路,好在快到了。见状,这才丢下一句:“苍晚清。”

荫庇下,方炯掏出水壶,指了指壶口,言简意赅:“可要喝点?”

魍楼瞥一眼没答,就地打坐下来。

他垂着眼,仿若小憩。

四周忽然安静了,还有点微风,还挺舒服。方炯吸一下鼻子,转而看向别处,自顾自道:“真凉快啊。”

过了会,困虫上身,他也一屁股坐下。

于是两人就这样坐着齐齐闭上眼,画面莫名和谐。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

方炯不由抖了一下,醒了。

视线转向魍楼,见他依旧无动于衷,一时搓了搓胳膊还有点羡慕。

秒睡就是好啊。

只是方炯不知道,他羡慕的“师兄”,并非在沉睡。

又一阵微风吹动,方炯额前碎发微动,不知何时,他已仰躺在地,再无反应。

魍楼赫然睁开双眼,霎时,一团黑气缠绕在眼眶,竟让那双清冷的双眸多了几分妖冶。

风还在吹,温度却愈发地低了,魍楼耳边响起窃语。

“尊上,我感知到魔物的气息了。”

黑气又在耳边补充道:“只是距离太远,实在不好判断具体位置,还请尊上恕罪。”

说话的魔气正是他六护法之一的分身——杜天。

杜天是他意外救下的魔,待他算是忠心,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过于死板。就像现在这样,他明知自己不爱听废话,却想不到再去打探打探。

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魍楼清嗤一声。

那魔气却理解出另一层意思,恶狠狠道:“梵尘山这群虚伪的修仙者,自是不配,属下这就为尊上夺回圣物,以彰魔族威严。”

它一顿输出,脑子也没思考,正想着如何手撕那些修仙之人时,这才发觉它的尊上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尊上?”

冷风阵阵,温度愈发低了。

魔气不禁怀疑自己,它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不曾想,刚冒出这个念头,下一秒自己身子一抖,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弹飞。

当时,魔气脑中只闪过两字——

不敢。

“聒噪。”

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连阴风都不刮了。

魍楼看了看睡熟的少年,打个响指,下一瞬,那人直起身子,转过头呆呆地盯着他,用的却是一双斗鸡眼。

被正脸暴击的魍楼脸色青了一半,登时问自己为什么要好心叫醒他。

这边,方炯恢复正常立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完事他坐直身子朝周遭看了又看,最后拍着自己的包袱,“师兄,你有没有察觉到…刚刚有邪物。”

说到这里,方炯只觉得汗毛竖起,后背发凉。

“没有。”

身旁少年笃定道:“我方才明明感觉到一阵阴风吹过——”

话没说完,对上魍楼冷凝的眼眸,方炯话锋一改,“兴许,兴许是我感觉错了吧。”

说完,他等着魍楼接话。

然而,魍楼依旧没接话。

方炯叹了口气,从包袱拿出一块饼胡乱塞几口,可还没吃完又发现魍楼要走。

他立马将饼重新包好,匆匆咽几口,而后吆喝一声:“嗳,师兄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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