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1 / 1)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却是成为“夫妻”以后,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独处。

沈岭从进来开始,就莫名感觉到身上哪里都不对劲,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样绝不是病了,更不是因为喝酒而出现的反应。

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手脚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边放,眼睛也像被人施了法术,只要一看坐在床帐那边的虞欢,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操纵着他,必须迅速收回目光。

然后这两道目光就和没处安放的手和脚一样,不知道该定在哪里,只好来来回回的看桌上摆的东西。

这会儿听到虞欢问他,轻咳一声,但是答非所问,“我看,这里也没别人了,剩下的仪式……”

沈岭原是想说,他们之间不必拘泥于俗礼,合卺酒喝不喝的都没什么关系,而且他听说,那玩意儿苦得很——

“好,”但是虞欢截住了他的话头,只当他是不愿意饮,态度很干脆,“那就说正事。”

她说着,起身走过来,在桌边坐下,手里还拿着那柄团扇,时不时轻摇着。

青庐里面不算热,扇子轻摇时带起一丝微风,小心翼翼的拂动她鬓边落下的碎发。

成亲时候用到的团扇与平日纳凉所用的团扇不同,扇面图样多是带有夫妻美满的寓意,她的这把团扇上绣的是龙凤呈祥,沈岭坐在另一侧,余光里晃见这一抹扇面,想起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连忙开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岭忙不迭拿过两杯酒,放在两人中间,“这酒很苦,我想着你大概喝不习惯,眼下这里没有别人在,家中还有些果酒,用果酒把这苦酒换了,喝着味道也能好一些。”

虞欢听到这话,神色一顿,面上浮起一抹赧然。

原来沈岭是这个意思,是她冤枉他了。

“不用换,”她拿过一杯,放在自己这边,“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还是先把事情说了吧。”

沈岭见状,也伸手去把剩下那杯酒放到自己这边,在“约法三章”之前,他先说起前不久发生的事,“刚才,外面来了一群人。”

虞欢面上不动声色,在心中暗暗将之前听到的事过了一遍,她不知道沈岭接下来会怎么开口,会不会趁机问出心中疑虑,问前来的那些人是不是与她有关。

不过她事先在心中预演过一遍,不论沈岭会问什么,她自有应对的答复。

但沈岭再开口时,却只是把发生的事讲述一遍,至于那骑都尉所说的“瘦马”之语,他一个字也没有提。

虞欢有些意外,随之而来的,是欣慰。

“你就不觉得奇怪?”

她转动团扇的扇柄,缓缓道,“镇上那么多人家,他们却偏偏来了这里,又是查户籍,又是验文牒,况且这里只有我是外乡人,说不定他们要抓的就是我。”

沈岭回应的速度飞快,“要真是如此,我就更不可能让他们见到你了。”

“为何?”

“你说过,你家中出了变故,族亲不光害你阿爷下落不明,还要对你下手。

我虽然不知道你家中实力究竟如何,但凭你那族亲做事来看,手里或许也有几分权力。

如今世道乱,有钱能使鬼推磨,买通个把骑都尉替自己办个事儿,也不是什么难的,更何况……”

沈岭说到这儿,语气又是一转,带出几分不屑来,“那骑都尉一看就是心里有鬼,不敢硬来。我已经把该查的都让他查了,他捏不出把柄来,加上又听了几声质疑,立马就夹着尾巴跑了。他要真是捉拿军中逃犯,且证据确凿,早就命人封住这宅子,下令进来拿人了,何必多费那么多口舌。”

这番话是虞欢没有料到的,她看着沈岭,神色有些怔怔的。

“你放心,”沈岭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认真看着她道,“我既然答应帮你夺回家产,替你保守秘密,掩护你的身份,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供出你,只管安心把麻烦事都交给我。”

她的过去如何,沈岭虽然不清楚,但多少也猜得出来——

她在骤然经历过变故以后,一定过得不是太好,否则,也不会孤注一掷的独身跑来这边镇,投奔他这个不过才打了一次交道的“故人”;

但是现在不同,他们成亲了。

她是他的妻,他要好好护着她。

他想,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冷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落入险境,整日担惊受怕,却无动于衷。

于是当这些话说完,他不再继续这个让人心情不好的话题,改换了一副轻松些的口吻,笑着问她,“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约法三章?你说吧,哪三章?我都照办。”

烛台上的灯火跳跃几下,爆出几朵灯花。

虞欢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

沈岭还在等着她开口。

他的神情太过坦然,对她毫无保留。

她曾说过的事,他的确是在全心全意替她着想,给足了她安全感,更不曾让她因此而觉得歉疚。

只是虞欢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在一开始就要说清楚,免得将来出现纰漏,反倒伤人。

“好,那我就说了,其一……”

虞欢在说之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里面被褥铺得齐整的床帐。

沈岭顺着她的反应,也跟着往那边瞥去一眼。

喜帐是沈大娘她们布置的,上面撒满了各种干果子,全都是带着好彩头儿的寓意,只不过等他们一会儿歇下时,难免要多费一番功夫,先把这些干果子都拣到一处;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儿,他动作快,收拾起来用不了多久。

底下铺着的被褥,是前几天到绥远城最好的铺子里一起置办的,沈大娘回来时还和他感叹过,自己这辈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如今借着弟妹的光,也算是开了眼界。

此时那喜帐的帐帘还收拢在两边,像个小屋子似的,能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起来。

沈岭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喉间略干,觉得得喝点儿什么润润嗓子。

手里还握着酒杯,他低头分出一缕目光看了一眼,想起来这杯是合卺酒,现在没到喝它的时候,还是忍忍好了。

他为着亲事,准备得也算十分全面,然而当他真正身临此处,那种对未知无法掌控的感觉,不知怎的就让他想起第一次拿起弓箭——

兴奋,期待,紧张。

还有一丝大概是为了对抗这些情绪,而升起的退缩。

这种退缩的想法才一萌芽,就被他迅速扼杀在脑海里。

他自然是不会退缩的,他长这么大,就不知道退缩两个字怎么写!

他的目光重新落向虞欢。

她现在已经洗去盛妆,一身清简打扮,像夏日雨后尤挂着雨珠的亭亭一棵花树,纤纤里带着沐尽天光的韧。

让他忍不住就想,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她,才会一来到镇上,就敢不计后果的找他成亲。

也不知道她会如何与他约法三章,她家世好,想来是有些高门大族惯有的规矩吧。

不过……不管是什么,他都答应。

青庐里面的温度好像在升高,也许是和那几支热烈燃烧的红烛有关。

他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突然的燥热。

当沈岭脑子里一直在翻江倒海的时候,虞欢也在想一些旧事。

新婚夜要在青庐度过一晚。

虞欢记得前世时,将军府内搭起的青庐很大,帐子里还能分出里外间来。

到要歇息时,沈岭问过她,她要是觉得不习惯,他就不过去,只在外间歇一晚。

她那时候想着,他们到底已经成了亲,总要习惯彼此相处,就让他留了下来。

沈岭待她一直都很细致,时常关注她的感受,然而武人身上总像是有使不完的磅礴之力,就算他再怎么耐心顾及,时间久了,也吃不消。

她忽然觉得腮边热起来,不知是因为对面沈岭认真的注视,还是两旁过于明亮的烛光。

总之,她别开目光,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合卺酒,打算稳一稳心绪。

然而视线里到底还是括进沈岭搭在桌边的手,喜服衣袖宽大,烛光滚在上面,像是天然形成的一片织花。

袖口因着他此时的动作微微向下滑了一些,露出一截手腕,他手臂的线条虽然隐在重叠的衣衫里,但虞欢却知道,那些蕴藏在其间的力量,在任何时候,都不容忽视。

大概因为旧时的思绪并未完全散去,她只好再次别开目光,语气淡淡,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道。

“其一,你我虽成了亲,但今晚、不同房。”

隔过前世和重来的前几年那些光怪陆离似的时光,再次回到相似的情形,虽然人还是过去那个与她朝夕相处过的人,她却很难立刻接受。

她需要些时间。

察觉到她话语里的停顿,沈岭的思绪飞快转了一圈,明白了。

青庐里的温度降了回去,隐约听到外面的风声,吹着树冠,簌簌。

倏地握紧合卺酒杯的手又慢慢松开,“好。”

他们成亲的时机仓促,的确也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

他干脆的点头,为了安她的心,补充,“我不会胡来。”

跟着岔开话题,问,“其二是什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虞欢松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其二,我们的约定,不能对外说。”

替妻子夺回家产,听上去不过是一桩简单的复仇,但这件事如果落在有心人耳中,稍加琢磨,不难揣摩出这个夺回家产的“故事”究竟影射了什么。

沈岭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那族亲连骑都尉都能买通,难保不会买通更多手里有些实权的人,专门搜寻她的下落。

她的事,只要他心里清楚就好。

当即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其三……”

虞欢看着耐心等待她说下去的沈岭,心中清楚,这桩亲事说到底是她动机不纯,虽然得到了他的首肯,但对他来说,也还是不公平,她只有尽量弥补。

便说:“事成之后,我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谢礼;在这期间,我也会为你提供财物上的支持。”

想了想,又强调,“今后不管你想做什么,只管取用就是。”

沈岭听到这里,扬眉笑道,“你就不怕我就此胡来,把你的财产都败光了?”

“那……”她也笑道,“你尽管挥霍就是。”

她知道,沈岭因为其父的关系,最恨游手好闲。

前世他在乱世之中攒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对手下同样要求甚严,更是在听说有亲信打着他的旗号恶意敛财后,亲自处置了那人,并让手下引以为戒。

沈岭自然也只是随口说说,他端起面前酒杯,道,“你说的前两条,我都可以马上做到,但这第三条,我得实话实说。”

他顿了顿,像是在想应该怎么说,“你的事,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会全力去做,事成之后,我不要什么谢礼;但我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私心,毕竟,像如今这样的世道,谁也说不准将来会如何。

我或许会借你之财,做我要做的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财物算是我管你借的,将来自当加倍奉还。”

“好,”虞欢同样坦荡,她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他一碰,“成交。”

酒杯轻轻一碰,杯中酒随即漾起一层细细的涟漪,烛光映在上面,粼粼。

虞欢试探着喝了一口,带着涩意的苦滚入喉中,让她忍不住皱一皱眉。

另一边,沈岭痛快的一仰头,小小一杯酒顷刻间下肚,他压下舌尖泛起的苦味儿,翻过空酒杯,向着她亮起杯底。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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